唐临聿听罢安静了一瞬,才淡淡地说:“不用叫她了,我稍晚一点就回来。”
如姨应了,电话那边很快掐断。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如姨在厨房收拾着,禁不住屡屡抬头朝外看,咕哝道:“少夫人上楼好一会了,怎么还不下来?”
老高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管主人家的做什么。”
如姨狠狠横了丈夫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了。
八点左右,唐临聿从会所暗色的沙发上起身,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对屋里的七八个人说:“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
在场的都是和他关系较铁的,有的是生意伙伴,有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每年他们其中有人过生日,剩下的人都要替他攒个局,好多年的规矩了。
唐临聿原本准备带封晨过来的,但如姨说她替他做了一大桌的生日晚餐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心知今晚这场局他不会呆很久,所以就不折腾封晨这一趟了。
他要走,郑怿骁第一个不同意,起哄着说:“老唐你不够意思啊,你的生日宴怎么还能提前跑呢。”
傅而至因为他和傅如约的事情不痛快,坐在一旁一口接一口的灌酒,闻言轻轻嗤笑:“你没看阿聿心思都不在这儿了吗,放他走吧。”
“嘿,你还逞英雄来了。”郑怿骁踢了踢傅而至的脚,勾唇无赖地笑:“你们俩可真有意思,一个想走,一个在这儿买醉。”
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杯递给唐临聿,杯中浅褐色的液体晃动。
他东道主似地喊道:“兄弟们,来来来,唐总娇妻在家里等着呢,今晚就放过他,我们一起敬他一杯。”
唐临聿警告地看郑怿骁一眼。
郑怿骁歪着头直接忽略了他那个眼神,嬉皮笑脸地冲他举起酒杯。
唐临聿抿唇,到底没说什么,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接过了郑怿骁递来的玻璃杯一口饮尽酒液,而后把杯子搁回桌上,不轻不重一声清脆的响。
“痛快!”郑怿骁没心没肺地赶他:“你走吧走吧。”
唐临聿皱了皱眉,没忍住,靠近在郑怿骁耳边警告:“我看你皮又痒了。”
他一瞥已有醉意的傅而至,提醒郑怿骁:“你把他看着点,结束后把他安全送回家。”
郑怿骁比了个“OK”的手势,又嫌弃又酸地说:“回你的温柔乡去吧。”
唐临聿上了车,解开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
喉咙口还堵着刚才烈酒下肚的烧灼感,他从一旁的盒子里摸出一块喉糖喂进口中,才轻轻舒了口气。
司机问他:“唐总,直接回去?”
他“嗯”了一声,便闭上眼不再说话。
日子日复一日,他身上承担的一切并不如常人所以为的那样轻松。
偶尔也会有很累很累,疲于应付各种琐事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回到家里,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或在厨房忙忙碌碌,或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画画改改地等着他。
于是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又有了意义。
车停在门前,屋里是如往常一样的明亮。
唐临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任冬日凛冽的寒风把身上的酒味冲淡了些,才拾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却不见往常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身朝厨房走去,在餐厅停了脚步,桌上孤零零放着一个蛋糕,是精心准备的,奶油小人做的栩栩如生。
他不自觉轻轻一笑,恰好如姨从厨房出来,看见惊喜道:“您回来啦,我把热着的菜端出来?”
唐临聿问:“封晨呢?”
如姨朝楼上指了指。
唐临聿垂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从我打电话到现在,她都没下楼?”
如姨点头。
“好,我知道了。”唐临聿说:“把菜端上来吧。”
如姨应了声“好,”赶紧进了厨房。
唐临聿在原地站了一会,压着莫名的情绪上了楼。
第54章 封城(十八)
二楼没有光亮,唐临聿径直走向卧室。
手指搭上金属质感的把手,轻轻一推便开了,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黑漆漆的一片。
唐临聿心里往下一沉,“啪嗒”按亮房间的大灯。
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空调的暖风吹动窗帘。
也许是出于直觉,唐临聿转身拉开了浴室的门,里面仍旧一片昏暗,只有月辉从窗边泻露几分,照出靠墙浴缸边缘上坐着的一团模糊的影子。
唐临聿忽地松了口气,心里那种恐慌的后劲还没缓过去,他曲起手臂拍亮了灯。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封晨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唐临聿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带着几分隐忍的怒火:“黑漆漆的你坐这儿干什么?”
他很少很少对她发脾气,平时他尽量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让自己处在被动的位置上,今天是真的被这种充满不确定的虚无感给吓到了。
封晨慢慢抬起头,眼里逐渐聚焦,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一束小小的光。
她松开掌心,白嫩的手指间捏着三根纸棒状的东西,睫毛紧跟着颤了颤。
“我好像......怀孕了。”
她坐在浴缸边沿,两条纤细的小腿支在地上,抬头望着唐临聿,声音也是轻轻的。
从验出怀孕的那刻到现在,她在浴室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想了很多事情。
一开始是在封家的餐桌上他侧颜冷漠,发觉她和封笛小动作时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轻蔑的笑。
到后来慕爷爷七十寿辰上,从花园的窄楼梯下去时他朝她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
紧接着是在人群熙攘的街头,他问她:“你很适合做唐家的女主人,要不要考虑一下?”
再然后是某次和他朋友私下的小聚上,他领着她向众人介绍:“这是封晨,我的妻子。”
自此,她的一生好像就和这个叫唐临聿的男人绑在了一起。
在还没成年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的未来做好了规划,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成为一个女强人,在二十五岁之前不考虑任何和感情有关的问题。
结果到最后她也没能成为一个女强人,并且早早将自己嫁了出去,甚至有了孩子。
命运不会按照你所设想的道路走下去,她一边成长,一边探险,想要看看究竟是意外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在路程快要过半的时候,终于遇到她的王子把她从一片荆棘地里抱起,为她开疆扩土、披荆斩棘。
其实从第一次同房起他们就做了避孕措施,但不是刻意的,有时候情正浓,哪还管得了这些,就算封晨真的怀孕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想,唐临聿这样讨厌一切噪音的人,会不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又想到封太在她少女时代带给她的影响,她害怕自己无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想到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却先听到唐临聿的责备。
她忐忑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爆发,眼眶瞬间红了:“我本来给你准备了惊喜,没想到现在惊喜成了惊吓。”
唐临聿从她那句“我怀孕了”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向来运转灵活的大脑,却当场死机了,愣了好几秒才冷静下来。
看着封晨一副脆弱又受惊的样子,顿时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多可恶,在刚才竟然对她说了那样的重话。
他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形象地在浴缸边边上坐下来,把封晨抱进怀里,手指在她眼睫上刮了刮:“哭什么,嗯?”
封晨咬着唇,硬把眼泪逼回去,定定看着他:“我想要这个孩子。”
唐临聿失笑:“你想要就要,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可信吗?”
封晨低头看着脚尖想了想,声音低下去:“那你会爱它吗?”
唐临聿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会,但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他。”
坐得太久,腿脚发麻,封晨窝在他怀里一下一下地转动着脚腕,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她突然发问:“你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唐临聿嗤笑了一声,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封晨回答不上来,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原因。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记仇地说:“我才没有喜欢你,我每次都是被你逼的,我说的很违心。”
唐临聿不以为然:“小骗子。”
四周太过安静,只能听到窗外萧瑟寒风卷着树叶的声音,两人依偎着,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封晨忽然站起来:“我们下去吧,你给你准备的烛光晚餐都要冷掉了。”
她踩着拖鞋从浴室跑出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脚步。
她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敷衍”准备的礼物——一支装在黑色绒布盒子里的钢笔塞给唐临聿,催促他赶紧和她一起下楼。
唐临聿拉住了她的手腕,他浅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那是一双令人深陷的眼睛。
“那天在俱乐部,你明明不愿同姚征说话,却倔强地咬着唇,对他硬挤出一个脆生生的笑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