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但笑不语。
她讲不清自己拉上祁陆阳在老邻居老街坊眼前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也许心底还是有不甘的吧?那种介于说出来矫情、咽下去又委屈之间的不甘,那种不任性一下就无处宣泄的不甘。
趁郭婶儿寻柚子叶的功夫,再没心思逛下去的祁陆阳拽着人回了家。
因为没买到什么菜,午饭时,陆晚主动下厨,给祁陆阳煮了碗面条。码子是三鲜的,有肉丝、黄花菜、竹笋、虾仁……她加了点小米椒,泼了热油,又撒上些葱段,一碗面红红绿绿,鲜中带辣,看着好,尝起来更好。
吃到一半,陆晚问道:“陆阳,你前年生日,我给你煮了面放冰箱里呢,看见了么?”
“嗯。”祁陆阳答得简短,似乎真的只是在专心吃面。
男人进屋后脸色就不太好。陆晚早发现了,在香/港待了个把多月,他比自己这个吃了牢饭的看起来还憔悴,眉毛比任何时候锁得都紧,苦大仇深,眼睛里的星星还在,只是不那么亮了。
陆晚拿筷子轻轻敲了敲这人的碗:“味道怎么样啊?我一直忘了问,你快说说。”
祁陆阳停下动作,坦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
“我把它倒了。”
陆晚倒也不恼,说:“怎么,怕我煮的面有毒,不敢吃啊?我那不都写着么,尝过了,没有毒。过生日得吃面条,吃了才能长命百岁。”
“我那是确实是怕了。”
祁陆阳将筷子搁在桌上,腾出手来抓住陆晚的,力气不小:“我怕我吃了以后忘不了,我怕我尝点甜头就给惦记上,我怕我没有自知之明跑来招惹,我怕我会害了你。一个连自己的路都走不顺的人,又怎么好意思拉上个垫背的?”
可是这些错,他好像一个不落……都犯了。
祁陆阳知道,从两人第一次那天开始,或者更早,他在感情上就已经是戴罪之身、再无清白可言。每次面对陆晚,男人在心底说一次我爱你,就得接一句对不起。
时至今日,他更是恨不得以死谢罪。
心有灵犀地,陆晚回握住祁陆阳的手,翻过来,拉到嘴边亲了亲,油花子蹭得到处是。她软软地说:
“没关系,陆阳,没关系的。”
后面几天的饭食都是祁陆阳准备的,买菜也是他一个人去,不让陆晚跟着。
祁陆阳做饭风格不是精英阶层惯有的那种精巧细致,而是大开大合的热锅旺火。男人唇角夹着烟,手起刀落,颠勺挥铲,潇洒中带着快意恩仇的江湖味,以及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人间烟火气。
跟小时候一样,陆晚喜欢跟到厨房。她从后面环住祁陆阳的腰,探头去看他挥勺,像个刚为人妇的小媳妇,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丈夫。嘴馋了,陆晚直接从锅里夹点菜,先喂给祁陆阳一口,自己再尝一口,吃完竖起拇指,夸他:“神了!真跟爷爷做的一样!”
祁陆阳听到,难得地露出个真心的笑。
忘了是第几天的深夜,陆晚于梦中惊醒,发现身边无人。
她下床,趿上拖鞋寻着动静走到厨房,就见祁陆阳正俯着身子在煤气灶上点烟——男人上半身光着,下面只穿了条棉质睡裤,他手插在兜里,烟衔在嘴上,火燎在唇边……
如此稀松平常的动作,由祁陆阳做出来,竟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撩人。
陆晚没出声,安安静静地靠在门边,看他,看他线条有力的精壮躯体,看他绷紧的下颌和起伏的喉结,看他眸子里明明灭灭的光。
陆晚想起多年以前。
那天也是个深夜,她睡到一半爬起来,意外撞见打火机没气、来厨房点烟的陆阳。在那之前,据陆晚所知,陆阳是不会抽烟的。
少年就着炉火将嘴里的烟点着,直起身吸了口。他仰头,嘴唇微张,再轻飘飘地吐出来,英挺俊俏的脸上眉骨丰润,鼻梁高挺,还飘散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好看得直戳人心窝子。
暗恋人家暗恋得全世界都知道的陆晚,花痴上头,一时之间就看呆了。直到少年侧过脸,笑她:“喂,还没看够?”
陆晚缩着脖子就要往屋里跑,陆阳伸出手提溜住她的领子把人往跟前一带,弯腰:“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呼出的气息里尽是陌生的淡淡烟草香,陆晚脑子本就迷糊,这下更是像烟草中毒一样,直接停止运转。她讷讷地说:
“我、我要告爷爷去,说你不学好,半夜爬起来抽烟。”
“爱去去,我不怕。”陆阳说着又吸了一口烟,坏模坏样地斜着眼往陆晚这边瞧,趁人不注意,他忽然凑过来,把烟气全喷在了她脸上。
陆晚也不知道躲,还愣愣地盯着人出神,陆阳更乐了:“小侄女,你想试试?”他说罢将烟嘴递到人面前,抖了抖,示意她尝尝。
陆晚还真张嘴了。
早她一步,陆阳收回烟,说:“就这么不嫌弃我啊。”说完他看了眼手里的烟,又看了眼少女的脸,顿时恶从心头起。少年猛地吸了一口,将脸拉近到陆晚面前三厘米:“我还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尝到,小侄女,想不想试试?”
……
“喂?喂?又看傻了?”
当下,祁陆阳走过来,将沉浸在回忆中的陆晚点醒。巧的是,他也想起了那个深夜,
祁陆阳记得,他那会儿还没怎么着呢,小姑娘就怪叫着逃回了房,只留下恶作剧成功的他自己,站在客厅里,又好笑,又心酸。
祁陆阳当时是真想亲上去的。
这会儿,祁陆阳捏捏陆晚的脸,问她:“又想尝了?”
“谁稀罕。”陆晚手很快,直接从男人指尖把烟抢了过来,搁在唇上,还算熟练地吸了口,眉毛都不皱一下。
想到陆晚在那种地方进进出出两轮,祁陆阳心一沉:“什么时候学会的?”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装不下去的陆晚被烟呛得咳了好几声,憋得脸通红:“我没学——”
她抬头,发现祁陆阳……好像真生气了。
男人扔了烟,曲下腿,大手一揽,直接把陆晚扛在了肩上。
老屋小房间里的床上,垫着的是城市里已不太常见的棕绷床垫,体感略硬。陆晚被祁陆阳结结实实地扔到上面,整个人弹了几下,登时骨头都要散了。她撑起上半身,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我干嘛了我”,就被祁陆阳给压了回去。
“你欠收拾。”他用一句话把事情定了性。
明明睡前有过一次的,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好兴致,直把陆晚晃得头晕眼花,耳鸣都出现了。偏偏她嘴里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怕被邻里听了去、影响不好,只得用牙齿咬住下唇。
祁陆阳记仇到骨子里,问:
“前几天不挺能的么?带着我在大街上跟溜猴子似的走了一大圈,小叔叔小叔叔地叫的欢实,生怕别人看不见、听不见。怎么现在就婉约了?嗯?”
陆晚还在犟着,眼睛红通通,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仍是小时候被自家叔叔欺负惨了的模样。祁陆阳心思坏,办法也多,三下两下硬是让人漏了一声呜咽出来。
只听陆晚低低地喊……
小叔叔。
*
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地快,毫无预兆地,陆晚在某天起了个大早,然后把祁陆阳也拽了起来。
“送送我?”她说。
祁陆阳失眠症状近来有些反复,昨晚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当下猛地被人叫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
陆晚不答,只说:“小叔叔,送送我吧。”
祁陆阳开的是一辆找本地朋友借来的库里南。
这个朋友姓邢,和祁陆阳是在生意场上认识的,南江土著,为人正直,家庭和睦,人生平顺,履历干净得不像做生意的。祁陆阳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向往,少见地主动地跟人结交,对方起初冷淡,借着谈项目试探了几次,等局面打开,一来二去地就处成了朋友。
陆晚没说此行的目的地,祁陆阳也没问。
她只在上车后找他攀谈:“你什么时候回去?”
男人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不知道,山庄那边开工了,得留下来盯一盯。”
“嗯。冰箱里昨天买的牛肉还剩了点,你记得拿出来吃。走的时候,得把里面都清空了再断电。还有,爷爷房里有扇窗户坏了,你抽空修一修吧。”
“好。你……要不睡会儿?路况不好,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
……
两人老夫老妻一样稀松平常地对着话。就好像陆晚此行只是去旅个游,或者出趟差,很快就会回来。
陆晚没睡,撑着头看熟悉的风景飞速从窗户外掠过,那些被速度撕碎的光影里,有她最珍视的年少岁月。
——每一个片段,都和另一个人有关的,年少岁月。
等车开上了机场高速,陆晚将副驾驶上的化妆镜翻下来,对着脸看了看,旋即皱眉。她打开包包,拿出支眉笔想补色,刚刷了几下,左边有人伸手过来,干脆利落地将眉笔抢了过去。
抢东西,开车窗,扔笔,祁陆阳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男人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明明眼睛没往陆晚这边瞄,她却能明显感受到一股热腾腾的怒火在身侧燃烧,燃烧,毁天灭地一般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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