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响雷在耳旁炸开!
闪电落地,白光把芭蕉叶击得滋滋响。
雨水如注,风携着雨滴刮进来,浸得人骨子都在发冷。
那样,那样凉的——
秦颜猛地睁开眼。
室内一片寂静,窗帘起起落落,熏热的风混着蔷薇花的香气。
她心里一松,微微舒口气。
看一眼表,竟然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抽出温度计,表盘显示三十七度九。
光线透过玻璃柱落下来,她看着看着,又有些出神。
那时她因为池素的一句话,担心父亲深夜到访却进不了屋,竟然蠢到没有给房子最外面的院门上锁,才出了那样的事。
结果她吓得不轻,书房也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好在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少。
只是……
手指下意识地攀上耳朵。
现在也还是能摸到,那时她被人推搡,撞上碎玻璃时留在耳后的疤。
而且,自那之后……
“咔嚓。”
内室的门一声轻响,秦颜的思绪迅速落地。
来人将脚步也刻意放轻了,她一转头,正对上少年蹑手蹑脚凑过来的一颗脑袋。
江连阙一惊,旋即有些窘:“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秦颜说,“我刚刚醒。”
她望着他,眼睛深处黑的静,白的冷,明晰如晨星。
一正面对上,他又有些不知所措。错开目光,江连阙看到窗前大敞的窗帘,微微皱了皱眉。
太亮了?
“我帮你把窗帘拉上,你再睡一会儿吧。”
“不用,跟光没关系。”
自那之后,她有光睡不着,没有光更睡不着。
一闭上眼,回忆就像潮水一样疯狂地涌过来,逃也逃不开。
睡不着了,秦颜坐起来:“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帮我……”她挠挠脸,“处理了呕吐物。”
江连阙大窘。
他老觉着秦颜不对劲,不记得自己也就算了,怎么几年不见,好好的人变得跟潭死水似的一点儿生机也没有了。他本意是想靠曲映寒试探一下秦颜,没想到这试探把她都给刺激吐了……是拉得有多难听啊?
像是也猜到他心中所想,她尴尬地道:“我不是……不是听那位同学拉曲子听吐的,实在是……”
实在是昨晚头发没吹干就睡着了,睡在客厅里又没盖被子,今天中午还在大热天吃了冰西瓜,想不生病都困难。
“总之,跟那位同学没有关系。”她十分诚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你去帮我跟那位同学说一说,我没别的意思,我那句话的原意是想说,‘你这曲子拉得不错,但能不能让我先讲句话’……”
江连阙想也不想:“你自己去。”
“我……不记得那位同学长什么样了。”
江连阙不敢置信:“你脸盲?”
不然怎么他妈的连曲映寒都能忘?
秦颜更窘:“是有一点点……就,就一点点而已。”
主要是于她而言,用声音来区别人,实在是比用脸容易、也靠谱多了。
江连阙无言以对,默了默:“算了,你先把药吃了。”
秦颜这才注意到他一直提在手中的袋子,他跟变魔术似的变出个小白瓷碗,将药用温水兑了,一边搅一边问:“你怕苦吗?”
秦颜费解:“校医给我开的不是小柴胡吗?我记得那药挺甜……”
“别说了。”江连阙气急败坏,“喝药!”
秦颜:“……”
怎么又生气了啊!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这么无理取闹吗!
憋着气把药一口气喝光,秦颜觉得自己像那只拼命往腮帮里藏果子的松鼠。咽下去,嘴里蔓延开一股药味。
“秦颜。”他突然叫她。
秦颜不解地抬起头。
少年仍然黑着脸:“张嘴。”
她愣了愣,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
迅速塞进来一块东西。
她吓了一跳,刚想吐出来,却顿住了。
甜甜的。
是块榛仁巧克力。
第7章 我和她(1)
秦颜心头一跳,忍不住眨眨眼。
她喜欢甜食。
但是甜食让人软弱。
女生慢吞吞地嚼榛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袋子。像只趴在桌台上瞅着灯油,伺机而动的小老鼠。
江连阙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突然想笑:“呐,都给你。但你今天不能再吃了,生着病,对嗓子不好。”
秦颜眼睛一亮:“谢谢你。”
接过来,手提袋里除去一盒开了包装的巧克力,还有瓶装在小玻璃罐子里的糖,五颜六色,像剔透的水晶。就是她今天中午在店里看到,后来却没心情买的那种。
她微顿,难得多说了两句话:“来加个微信,我把钱给你吧。”
江连阙好气又好笑:“现在愿意加了?”
她摆弄手机,不说话。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用社交工具,眼下还得重新验证手机号,有点儿麻烦。
黑色的长发从肩膀上落下来挡住了小半张脸,侧面倾泻的阳光被隔在外面,松松有几道落进来,更衬得女生肌肤白如落雪。
什么鬼天气……都入秋了还这么热。
江连阙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喉结微动,他移开目光:“微信启动不起来就先别加了,你把手机号给我,我回去再加。”
秦颜没有推辞,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将手机号写给他:“谢谢你,明里三中的同学真是亲切友好又体贴,我回去之后,一定给校长写感谢信,向他表达我对贵校教书育人的感激之情。”
江连阙:“……”
这副老干部做派,是跟谁学的?
微默,他顺手将她放在地上的背包拿起来:“那行,你自己小心点儿。”
看出她想跑,他本来也不打算拦,偏偏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先行一步伸了出去:“秦颜。”
突然被拦住,秦颜不解地停下来:“嗯?”
江连阙看着她,嗓子里像含着块火炭。
半晌,他犹豫着问:“你为什么回了明里市?不需要准备‘D&B’了吗?”
他最初见到她时,她就是被寄养在池素身边的“天才”。眼神疏离的少女,周身气场通透,整个人像块易碎的玻璃,除了“在D&B国际音乐比赛夺冠”的目标,什么都不上心,也什么都不肯入眼。
结果偏偏,偏偏是她……
秦颜微微一愣。
这话里实在是有许多意思,她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你不用再留在滨川市,留在池素身边,跟着他学琴了吗?
可……自己这些年被父亲和池素保护得滴水不漏,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江连阙怎么会知道她以前的事?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医务室白色的窗帘被晚风带得一起一落,婆娑的树影透着一地橙色光斑,在地上跳跃着游移。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个瞬间。
半晌,秦颜微微一笑,眼里裹起一层透明的壳,将无法深入的笑意挡在外面,礼貌而疏离地道:“是你认错人,或者记错了吧。”
“我以前的确学过小提琴,但只是拉着玩儿,从没有过要去参加‘D&B’的打算。”她语气平静,眼里半点儿波澜也没有,“不过,我听说这届有个小提琴拉得很好的学妹,叫曲映寒,八成也要参加‘D&B’的比赛。”
微顿,她平静地道:
“你不如去问问,说不定她才是你要找的人。”
江连阙呼吸一窒。
又是那样的眼神。
他知道她过去的事,知道她年幼时是怎么被曲映寒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被家里人不闻不问地寄养在了滨川市。他以为再提起曲映寒,她该有嘲讽,有不甘,有嫉妒。不管有什么,他都能理解,也都能包容。
可没有。
到头来,她眼里什么也没有。野火烧尽原上草,一粒灰也未曾留下。
江连阙迟迟回不过神,秦颜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他下意识跟上去,却见她僵在大门处,腰杆笔直,握着手提袋的指骨隐隐发白。
他目光稍偏,正对上曲映寒小巧精致、此时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江学长好。”
曲映寒身材娇小,乖巧地绕过秦颜,将手中的琴盒奉给他:“谢谢你的琴,我今天拉的曲子好听吗?”
她稍稍仰头,笑容明亮温暖。
江连阙的眼神一直黏在秦颜身上,见她要走,急匆匆想拨开曲映寒:“好听好听。秦颜你等等……”
“那我和秦颜学姐——”曲映寒退后一步挡住他,仍然笑得很温柔,“你更喜欢谁的曲子?”
秦颜身形一顿,停住脚步。
“学长可能还不知道吧?”见江连阙停下来看着她,曲映寒有些羞涩地笑笑,“秦颜学姐以前也是学小提琴的,她拉得可比我好多了,那时候我只要跟她在一起,老师永远夸她比夸我多,说她有天赋,是难得的天才。”
她自顾自地说,浑然不觉江连阙眼神正悄然转冷。
却也只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