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C,江城。
——与“阙”字对应,那才是他原本的名字。
“JC”电台,是母亲生前送给儿子的礼物。
B市人来人往,高楼大厦,他穿梭在人潮中,一直生活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
却也无法再靠近一步。
他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乐正谦比任何人都迷茫。
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又为谁而活。
可他在那里遇见秦颜。
深夜电台没什么人听,女生却对古典乐怀抱着一种温柔而不张扬的热情。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们交流不算多,那却成了他伶俜岁月里,难得记住的执念。
所以千里迢迢,他往华沙去而又返。他想感谢她,但当年的时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意义。
等故人真正站到眼前,他才发现,感谢也好,别的也罢,她并不需要他多余的心意——或者说是,已经不需要了。
“你不该这么……”思绪落回来,过往他一字未提,眼下仍旧语调艰难,“这么苛责我。”
“这不公平,也没有道理。”
秦颜红着眼移开视线,胸口剧烈地起伏。
却慢慢冷静下来。
“……对不起。”良久,她说。
那时乐正谦和江连阙都还太小,没有一个选择是自己做出的。
她也一样。
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因为这些改变,完全地不同了。百转千回地绕一圈,最后还是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
秦颜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短暂的沉默。
“你刚刚,是不是在找江连阙?”乐正谦略一斟酌,主动转移话题。
秦颜一愣,心头浮起三分喜悦:“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他诚恳道,“但我可以带你去江家。”
她有些失望:“我今天上午去过了,可是进不去……”
“振作一点。”她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乐正谦有些想笑,又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啊……”青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有别的办法。”
***
他带着她翻了墙。
钢琴家动作敏捷,同样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遍,看得秦颜目瞪口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花圃外两米高的铁栅,乐正谦穿着正装,翻得脸不红心不跳,“我以前在我老师家……就是你妈妈家——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不想练琴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跑出去。所以这样的墙,他从小翻到大。
“他们这种房子,构造都差不多。”他轻呵一声,“绕着找一圈,总能找到比较矮的地方。”
助跑两步踩一脚,就能翻过去了。
立在绣球花丛里,乐正谦整理一下袖口,自然而然地朝她伸手:“来。”
秦颜出门时换下了招摇的小礼服,她今天的常服是长裤风衣,即使翻墙也没有关系。
但是……
她踩在铁栅上,指指他背后,不忍心提醒,“你以前在容塔家里时,也装着这种摄像头吗?”
乐正谦一愣,转过身。
与摄像头面面相觑。
乐正谦:“……”
摄像头:“……”
他飞快地转回去,把小熊一样慢吞吞的秦颜一把抱下来,拉住就跑,“赶紧走!”
跑出去没两步,后面传来保安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你们俩哪来的!别跑!”
从花园里跑出去,乐正谦来不及看,拽着她往主建筑跑,“这边!我们是不是不要走正门比较好?”
“正门我们也进不去吧?”
“那……等一下,”他猛地停住脚步,“哪个是正门?”
秦颜:“……”
别问她,绝对音感的人没有一个能找到路。
“人……人少的地方。”背后的安保穷追不舍,她带着他绕过喷泉,朝着白色建筑背后拔足狂奔。
午后出了太阳,热烈的阳光中,喷泉的水珠把光芒折射成无数片。
走到楼前,秦颜若有所觉,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心跳剧烈地加速起来。
“走啊。”乐正谦急了,“后面还有人追……”
秦颜猛地抬起头。
风带起三楼的窗帘,把白色的轻纱卷出来,映着天空,宛如旗帜。
落地玻璃,窗口大敞,风声作祟。
乐正谦随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微微一怔,继而瞳孔猛地收缩。
阳光劈头盖脸。
没有错……
江连阙。
坐在窗边,摇摇欲坠的……江连阙。
第58章 可后来
***
一阵手忙脚乱。
秦颜和乐正谦急急忙忙地叫来安保,好不容易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管家把两个人请进屋。
劫后余生的江公子坐在客厅里,撑着额头,哭笑不得:“我发誓,我不是想自杀。”
落地窗外阳光繁盛,绣球花蓬勃伸展。
有人在他们面前放下下午茶和精致的小点心,杯盏清脆地碰撞,乐正谦低声道谢。秦颜一动不动,盯着江连阙。
他穿着简单柔软的黑T,嘴唇没有血色,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他的脑子似乎还有点儿不清醒,每说一句话,都要缓半天。
“我……我原本只是想下楼。”他顿了顿,指骨疲惫地抵住眉心,“但是我爸出门之前把我卧室门锁了,我叫他们,他们也不给我开。”
所以秦颜和乐正谦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路引着安保到他房间下,反而让他们注意到了正鬼鬼祟祟打算跳窗的小少爷。
虽然有江景行的指令在前,可但凡他出点儿什么事,都没人担待得起。
所以踌躇再三,管家还是把决定上楼踹门。
缓慢地将事情经过在脑子里过一遍,江连阙撑着脑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脑子转得慢,半晌,低声道:“谢谢你们。”
虽然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事儿……
但是……
“对不起啊,秦颜。”
“……”
“唉。”他叹息,“我有长篇大论的话想对你说,总觉得这种情景下,好像应该抱着你耳鬓厮磨,然后像挤牙膏一样,你亲我一下,我就多说一句。”
“……”
“但是乐正谦也在这儿,我不想让他围观。”
乐正谦:“……”
你不是脑子不灵光吗?这会儿的逻辑倒是很清楚?
半小时前跟着安保破门而入,他和秦颜急匆匆地跑到窗边,才发现江连阙竟然是……
睡、着、了。
他靠在窗台上,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像是要去扒窗户的姿势,死死皱着眉头,在睡梦之中也呼吸急促。
……像是吃多了药。
秦颜沉默一会儿,脸色变得难看。
于是乐正谦伸手,将他抱下来。
他本来就不想睡,只是碍于药物才昏昏沉沉不大清醒,一停下来就不受控制地想要阖上眼皮。此时被乐正谦一碰,外力打断,便挣扎着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秦颜。
阳光澄明,人影憧憧,乐正谦一边拍他的脸一边问他有没有事,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望见她眼里深重的担忧。
江连阙在心里发出漫长的叹息。
所以果然,即使他不去找她,她也会回来。
他的秦颜啊……
“喂喂。”乐正谦敲着桌面,打断他的回忆,“但你怎么也得跟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吃了那么多安眠药——以及,今天上午为什么要缺席国青赛吧?”
“简单地说……”江连阙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看乐正谦。
阳光倾入,钢琴家的长相与自己三分相似,脸上却带着种海晏河清的温和。他心情复杂,“老江先生给我下了药。”
秦颜微微一怔。
江连阙很不想把家里的事讲给她听,因为说来话长,也因为没完没了。
即使那一日在电话里,江景行并没有在口头上拒绝或应允江连阙去德国的请求,可当两个人在B市面对面地谈话,却是实打实地进行了一场……父子谈判。
他把国青赛决赛的获奖名单放到他面前,每个条目都是空白,让他自己做选择。
江连阙沉吟片刻,笑出了声:“秦颜参加国青赛,本来就是参加着玩儿的,即使你把首奖给了别人,也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江景行表示赞成,挑眉道,“而且我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相对公平的、我的手再长也够不到的比赛,你们大可以就这样走人,大可以去参加。”
“可是江连阙,你有没有想过?”
“比赛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笑,“即使拿到了最牛逼的奖,又有什么用?如果我想,我一样能尽我最大的能力,压得她在贵圈寸步难行。”
“别人能说什么?‘她资源不好’,‘她公司太烂’,‘她被雪藏了很久’——可是又有谁能改变它?”
这世界本不公平,江连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江连阙沉吟着,想跳起来反驳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即使他口中所说不是事实的全部,可那也的的确确,是事实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