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程愫祎顿时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每次回外婆家,都很害怕那幢古老木房的二楼,因为上面供着老太公的灵位遗像,在小木阁楼上常年昏暗的光线里永远阴森可怖,他的笑脸越是慈祥,越是让孩子们觉得他下一秒钟就会从相框里走下来把他们抱走。
供桌下还摆有大大小小无数只坛子,有一次表哥注意到了,声音发抖地问其他几个孩子:“这是金坛吗?”
其他孩子都问:“什么是金坛?”
表哥突然大叫了一声“就是里面有死人骨头”,而后夺路而逃,一群孩子尖叫着跟在他后面从陡峭的楼梯上呼啸而下。
最可怜的就是程愫祎了,因为她年龄和胆子都是最小,不但在怕鬼的方面胆子最小,在怕摔跤的方面也胆子最小,所以落在最后面,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很惨痛的一场大哭了。
妈妈说:“我小时候的房间就在楼上摆供的那面墙后面呢,虽然大姨跟我一起睡,但她比我大太多了,我懂事的时候她都下乡插队很少回来,所以我经常晚上一个人吓得睡不着又不敢说,只好一直蒙着被子哭到睡着为止。”
聊到这里,母女俩都有些唏嘘,就此沉默下来。
而程愫祎吃完饭,收拾完毕去洗澡,又发生了一件事。
她脖子上一直用红线拴着一块很薄的小玉佛,第一个本命年时妈妈给她的。她没敢问妈妈是从哪里得来的玉,也看不出是不是好东西,但就算是最贱的玉,那也是妈妈给她保平安的一片心意,她十分珍惜,始终挂在脖子上没再取下来。
大约是时日长了,细绳在皮肤表面被汗渍反复侵蚀,终于腐朽,这天程愫祎穿的套头衫领口略紧,她用力脱出来的时候,早已褪色的红绳被挂在领口绷断,那枚玉佛飞出去,也磕坏了穿绳处的孔,就算换根绳子也挂不起来了。
程愫祎当时只觉得心里一凛。
任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开心,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或许是另一个征兆。
第2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程愫祎并不迷信,也并不绝对不迷信。
大多数人都是在迷信与不迷信之间摇摆徘徊的。
玉可辟邪,那么失掉玉或许预兆着灾难当前,且没有了盾牌。
但是也可以理解成这块玉的断掉,或许是当时正有什么大难侵袭,它为了履行辟邪职责,舍身保主,此后便否极泰来。
根据人品守恒定律,失去玉本身便是霉运,那么如果将要发生什么,那也该是好事了吧?
这么想着,程愫祎这晚也就安然入睡。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和妈妈聊到了小时候的事,她也梦见了小时候。
虽然梦中的自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累通常不会有多累,可是不幸的是既然梦见变成了小孩子,于是就只好用一颗小孩子的心去承受小孩子的累,于是还是觉得很累。
这一夜,外面一直在下着闷闷蔫蔫的小雨,第二天早上起来,天色也仍是闷闷蔫蔫的,搞得她也有点闷闷蔫蔫的。
妈妈是没有周末的,程愫祎也是周末两天都要去书店打工,只是书店开门晚,没有昨天那样需要送信的特殊情况,她睡到八点左右自然醒就好。
和往常的周末一样,程愫祎起来时妈妈已经干活儿去了,她吃完早饭,正要出门,忽然发现门外有几个衣着考究的人正在寻寻觅觅。
其中有一个很面熟。
四年了,她一直记着这个人,而这个人也没怎么变,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程愫祎僵立在屋门口,想起昨晚坏掉的那枚玉佛。
原来那吉凶未卜的征兆,落在了这上面。
这天晚些时候,当程愫祎坐着那辆来接她的——当时她还不认识的宾利——车子缓缓驶入顾家大宅所在的小区时,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落在来接她的管家毕秀珺眼里,她不过是没见过世面被这满目富贵震晕了而已,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么震惊其实是因为,这就是昨天早上她送信来的小区。
而那张明信片所去往的,就是顾宅!
程愫祎下意识地开始回忆……
当时注意力始终放在那段迷住她的文字上,现在努力挖掘,好像收信人确实是叫顾予纾来着。
不过说起来,她对顾予纾这个名字确实不熟。
四年前,虽然他是受害人,但作为未成年人,又是受了不好听的伤害,他家人极力保护,整个过程几乎都是严格保密不算,即便是对程愫祎这边的加害方,也是能不提就不提他的家庭信息,连他的名字都鲜少涉及,何况是住址这种几乎可算是没有关系的内容了。
因而这个名字,哪怕是程愫祎母女,也很少听到,再加上这个名字虽然实则发音不拗口,但观感拗口,让人本能地避免多看默读,故而难以印象深刻。
也正因为他是受害人本人,程愫祎想起他就觉得有愧,内心深处始终下意识地回避,不允许自己常常想起,所以在对当时一直出面与她沟通、为人公允和气的毕秀珺印象深刻的同时,她反倒对顾予纾这个真正的当事人——主人,概念模糊了。
四年前,四年前……
程愫祎十二岁,顾予纾十六岁。
后来想起来,那可真是本命年了,遇到的事情并不是那枚不知身为清洁工的妈妈从哪里得来的应该很廉价的玉佛所能抵挡的。
程愫祎的妈妈没有文化,还有间歇性精神病,无法、也不敢去接稍许体面的活儿,生怕工作中突然发病误了人家的事。
直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一直是个清洁工,程愫祎上小学前,她就拖着女儿一起,休息的时候抱着女儿在街边席地而坐,让孩子午睡。
现在想来,当时的日子应该也是跌跌撞撞的吧?只是程愫祎年龄小,印象早已模糊,知道母女俩生活清苦是一定的,但每天有说有笑,互相抚慰,回头看看,好像日子也并不怎么难熬。
可见妈妈一直有多么努力地爱她,让她过得好。
那已经是一位精神不健全的母亲所能拿出的一切。
妈妈原以为做清洁工的人,再怎么发病也不妨事,顶多旷个工、或者打扫不干净,被扣个工资呗,还能造成什么危害?
没想到,工作时间她不发病则已,就发了那一次病,没想到就闯下了大祸。
那是隆冬时节,一个下雪的日子。
这座城市到底已比老家靠北很多,冬天冷起来是要命的,遇到特别冷的冬天,湖上都要结一层薄冰。
当在附近干活的妈妈看见湖边站着几个孩子时,和大多数人一样,她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他们掉进水里。
这种担心突然激发了潜藏在她神经里那多年前的旧伤,她发疯一样地大叫着冲过去,将一个震惊回头的少年一把推进了水里!
那个少年其实会水,只是这么冷的天气,穿得多,羽绒服一泡水就变得十分沉重,再加上人瞬间冻僵,周围的人大呼小喝了半天才将他救起。
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的少年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留下了一个要命的后遗症——
他……那方面的功能,可能面临着永久性的损伤……
程愫祎母女没有其他家人,精神病人行为能力有限,未成年人行为能力也有限,但既然别无选择,那也只能找程愫祎了。
那天,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程愫祎突然被班主任从课堂上叫出去,发现有两位陌生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前来找她。
学校查看了来人的证件,知道这三位当中,除受害方代表之外,一位是警察,一位是律师,学生不会有危险,就同意程愫祎跟他们走了。
程愫祎目瞪口呆地听完整件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挣扎求生的她固然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一些事一知半解半懂不懂。
她知道她妈妈发病害一个哥哥受了伤,这个哥哥的伤很严重,可能会让他以后不能生孩子,这是很大很大的事!
听律师说完之后,她茫然地望向那位姓毕的阿姨——刚才她说她是受害人的家属代表来着,程愫祎以为她是那个哥哥的妈妈,于是手足无措地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她:“阿姨,我……我们该赔您多少钱?我们都赔!就是……可能得慢慢来,每个月给一点,您看可以吗?”
毕秀珺听了这话,神色颇为奇怪地笑了一下。
待程愫祎更长大了一点,对顾家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之后,再回想起那个始终令她记忆犹新的笑容,才对其中所蕴藏的复杂含义恍然大悟——
那是一种无奈与不屑,苦笑加冷笑。
这回没劳烦律师开口,毕秀珺自己开口同她讲:“你家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经济赔偿就不用谈了,我们也不需要,倒是你妈妈这个情况,我们觉得她是不是不适合再这样自由活动?对社会来说是个不小的潜在危害。”
程愫祎急了,忙道:“阿姨……叔叔,”她想起了旁边两位也是重量级人物,连忙捎带上他们,“我妈妈真的很少发病,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次,而且很少会这么寸能伤到人的……如果把她关起来,她可能会病得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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