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恬咬了咬下唇,她声音有些干涩:“可他不能输,他怎么可以输呢?”
周文彦听到这一句,蓦地笑了:“他为什么不能输?围棋赛场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
郝恬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是为陆青森,还是为老师那一段艰难时光。
周文彦没等到她的回话,又有点心软,毕竟小徒弟才十九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青森他比谁都坚定,也比谁都清醒,等他回来,他会跟你说清楚的,你不要急。”周文彦忍不住絮叨起来,“明天的八强赛,你的对手是詹士礼,一定要稳住,不能太冲动。”
郝恬家里只剩奶奶一个亲人,周文彦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简直操碎一颗心。
听到老师的关心,郝恬心里头的憋闷略松了松,她说:“我知道的,您跟师母好好玩,等过几天师兄回来我们再去家里看您跟师母。”
周文彦又叮嘱几句,才挂断电话。
郝恬深吸口气,转身进了教室。她重新打开弈谈围棋,继续看比赛。
肉眼可见的,陆青森行棋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下面的公屏里,棋迷们不停刷屏。
陆棋圣怎么回事?他不是这个风格啊!这要是输了就要认霓虹爹,丢人!
楼上有病吧,现在盘面明明是白占优,怎么就认霓虹爹了?比赛还没结束呢。
陆青森今天状态太奇怪了。
CNR啊,能不能认真点,大棋圣也太飘了,呵呵。
呵呵你妹啊呵呵,你行你上啊。
……
郝恬看得糟心,又不能用大号上去怼,只能把公屏关了,把目光放回棋盘上。
就在这时,陆青森落子了。
第236手,陆青森突然拔花。
这一手相当石破天惊。
虽然中盘大龙断了,但边角整片黑棋都被他吃掉,盘面一下子就又明朗起来。
简直峰回路转。
郝恬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拍了拍胸口。
可能是因为悲伤来得太突然,小林正浩一下子没缓过来,之后几手明显有些慌乱。世界大赛,一丝一毫都不得出错,小林正浩这一个马虎,当即被陆青森抓住机会一举反击回去,最终支撑不住,提前投子认负了。
这一局前前后后不过才四个多小时,几乎算得上是快棋,但对于对局的两个棋手都不算轻松,陆青森终于卸掉全身力气,直接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脸色也略有些苍白。
在他对面,小林正浩难掩失望,踉踉跄跄走出对局室。
霓虹近年来的成绩一直处于低谷,世界大赛基本上是中韩的天下,今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小林正浩,却还是没能拿下这个等待已久的CNR。
八年了,这是第一次霓虹队留到了最后决赛圈,上一届CNR霓虹队无一人晋级。
然而他还是没有保持住久违的胜利,陆青森太强了。
小林正浩拒绝采访,自己一个人躲在手谈室里反思。他心里的失望和难过,肯定比任何人都多。
不多时,裁判长宣布比赛结果有效,陆青森这才睁开眼睛,看到记者们扛着□□短炮蜂拥而至。
他没有起身,就等在棋盘前,平静等待着他们的问话。
虽然艰难赢了棋,但他丝毫不见半点喜悦,依旧如往日一般翩然淡定。
走在最前面的是旧浪体育围棋部的记者,上来就问:“陆九段今天为何突然变了棋风?221手小林九段那一手屠龙特别漂亮,当时棋迷们都很紧张,生怕这一局稳不住。”
陆青森目光微沉,他说:“不是特意这么做的,小林九段的棋着有些特殊,不是咱们常见的定式,如果不是最后他的心态先崩,这一局的结果不好说。”
陆青森一双湛蓝眼眸认真看着摄像机,那张英俊的脸几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严肃与认真。
他说的是实情。
这时候的小林正浩,也通过翻译听懂了陆青森的回答。
他低头摸了一把脸,呢喃一句:“强大又谦虚,不愧是第一。”
就算他为这一局棋提前构想了一个月,也最终没能赢下来,对比陆青森比赛中的冷静,他要学的还有更多。
这个年轻的霓虹十段冲对局室弯腰鞠躬,然后便离开了。
京市,京大第三教学楼,下课铃刚刚响过,安静了一下午的教室复又热闹起来。
郝恬正哼着歌收拾书包,旁边的另一个同班同学张莹打趣她:“恬恬刚才还板着脸,怎么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沈秋水瞥她一眼,对张莹说:“她那好哥哥刚刚比赛赢了,能不高兴吗?”
几个女同学顿时笑成一团,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郝恬鼓起小圆脸,正想伸手打沈秋水,桌上都手机突然响起了《春天的故事》这首歌。
这是她给奶奶特别设定的铃声,一听脸上笑意更浓,也不顾上跟沈秋水打闹,一把抓起手机就接:“奶奶……”
而手机里传出的,却是另一把熟悉的嗓音。
“是恬恬吗?我是邻居李阿姨,你奶奶摔倒了!”
: 陆棋圣:我家恬恬对我信心爆棚。
郝恬:你想太多了,怕你输了回来哭鼻子,还要我哄。
第4章
郝恬几乎顾不上别的,她匆匆跑回寝室,收拾了一下明日比赛要用的包,叫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她父母原本在钢厂上班,因为是双职工,还分了一套小三居。
职工小区也在城西,离学校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不是上下班高峰,路上不怎么拥堵,她及时赶到了第三医院。
郝恬一路跑进急诊室,她眼睛好,一扫就瞧见自家对门的李阿姨。
奶奶王素芬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叫人看不出大概。
郝恬急得要命,几乎是跑着来到病床边,可待即将走近,却又放轻了脚步。
她怕吵醒奶奶。
李阿姨正在床边打连连看,见郝恬这么快就赶来,不由有些心疼:“你这孩子,不是叫你吃过晚饭再来吗,有阿姨在呢。”
郝恬摇了摇头,小声对李阿姨说:“谢谢阿姨,我正好下课,过来医院吃也是一样的。”
李阿姨看老太太睡得挺香,便对郝恬招了招手,叫她去外面说:“你奶奶就是崴了脚,上了夹板,回去小心一些一个月就能拆掉。不过医生跟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养三个月才稳妥。”
听到奶奶没事,郝恬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事就好,这次真是谢谢阿姨了,等回去我跟奶奶请您吃饭。”郝恬诚恳说。
李阿姨拍了拍她的头:“你这孩子,跟我还见外什么。平时我跟老姐姐一起玩得可好了,经常一起吃饭,还用你做主请我?”
郝恬这才略有些笑模样:“那感情好,这顿饭我就赖掉了。”
李阿姨又跟她说了些注意事项,见她也不过就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还一团稚气,不由叹了口气:“你奶奶年纪越来越大,如今腿脚不甚灵便,上三楼还是有些费力。”
郝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那个房子是她父母的,三室一厅,不仅地段好,还有独立卫生间,在寸土寸金的京市算是顶好的房产。
只是当年分房子是抽签,她爸抽的三楼,当时还因为采光好高兴好几天。
可时到今日,三层楼的高度却让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太太寸步难行。
郝恬定段之后就一直在参加各种比赛,她胜率也算高,对局费都有不少,再加上赢得的那些女子赛,手里头并不紧张。
那时候她就跟奶奶说,给她租一套一层的房子住,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
那是她儿子媳妇留下的最温馨的念想了。
想到这里,郝恬只得勉强道:“李阿姨,奶奶舍不得您的,要是每天早上不跟您一起去买菜,这一天都不踏实。”
李阿姨今年刚退休,跟她家住了十几年对门,是老街坊了。她儿子在国外读博,老公早早没了,儿子给买了大公寓也没搬,只肯留在这个老小区。
也算是跟郝恬奶奶做个伴。
她这么一说,李阿姨就只能叹气了:“你奶奶那个人啊,念旧。”
是啊,十几年了,她在这房子里度过了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后又为了郝恬坚持了几年光阴,她心里最念的,就是一家曾经的团圆。
说起伤感话,李阿姨也有些沉重,她让郝恬去打份晚饭回来,自己陪在床边。
急诊室这么闹,老太太也没醒。
郝恬只简单买了一份煎饼,送李阿姨回家休息,在她再三要求下答应明日白天让她过来看护,这才坐在床边吃起晚饭来。
这会儿天都黑了,急诊室里的病人们渐渐安稳下来,医生和护士来去匆匆,不放心每一个病人。
急诊室里有一股子消毒水味,并不是很好闻,但郝恬也不顾上这许多。
她三两口吃完煎饼,喝了一口自己保温杯里的热水,就坐在那拿着棋谱看。
明天她要对局詹士礼,这是位棋风跟她一样尖锐的青年棋手,比她早定段五年,现在正处于最稳定的维持期。
郝恬以前跟他对局过五次,只赢过一次,对于明日的八强赛,郝恬还是没有太大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