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到嘴的话,都咽回去。老人无比疼爱她,人又开明,云昭很想跟祖父坦白自己惹了事,最终放弃。
十天后,云昭再次遇到陆时城,是在浮世汇,对面就是大使馆。只是,她并不认识他。
浮世汇有严格的会员制度,海归居多,比起A市其他几大俱乐部,会员更年轻化。很多生意,只能在饭局上谈成,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门口停了一堆小马、小豹子的,云昭依旧认不全豪车,也依旧被刚进门的雄壮铜兽唬了一下。
她被专门侍者从侧门领进,进入顶层。
来这里的姑娘,一水儿的长腿细腰,不需要五官完美,重在气质和辨识度,让人看着舒服,有感觉。至于感觉是什么,那就是个微妙的东西了。音乐学院、电影学院、传媒学院的学生不少,有着不俗的专业表演功底。
李经理亲自把姑娘们往包房里领,云昭足够出众,乌发雪肤,红唇一点就要涨破似的,极具色彩感的冲击。
她被张小灿说服到一起来应聘,再到第一次露脸,这时,还是打了退堂鼓。她甚至没多考虑,张小灿是怎么想起来浮世汇这个地方的。本市最佳商务俱乐部,云昭只是有所耳闻。
但那位豪车车主已经授权保险公司进行追偿,不赔偿,对方极有可能起诉。她不愿意被人告上法院。
云昭有些目眩地看了看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对面的大油画,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她情不自禁说:“对不起,我能不能……”
“把这儿当什么了?”李经理收了步子,露出职业笑容,她身材高挑,整个人利落帅气,一眼窥破年轻姑娘的心理,“这是小姐走来走去的夜场吗?里面,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姑娘们,大佬如果要获取性资源比你想象的容易,别太自作多情。这些人,来这里是有正事要谈,不是来这睡你们的。再说,你们都是高材生,眼皮子肯定不浅,”她扫视一圈,“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如果,现在还不够清楚的话,赔偿违约金走人,以上。”
第002章
云昭脸红了。
她咬咬牙,来浮世汇应聘非常复杂。云昭甚至连175的硬性标准都没达到,也许,胜在唱歌跳舞弹琴样样都会那么一些,她是这么想的。
进门后,姑娘们矜持内敛一排站开,男人们审视的目光淡淡飘来,并没有结束谈话,甚至没有停顿。
有人终于开口说:“来段儿钢琴曲吧,看让谁上。”
这时候,门又被推开,陆时城进来了,刚才说话的几人反倒来劲,开他玩笑:
“哎,时城,看点首贝多芬还是莫扎特。”
陆时城今天是来和其他两家金融巨头谈推动金达上品地产集团债务重组的,他微笑入座,个头极高,一张脸像用了防腐剂,双眉压目,俱是黑浓,却像笼着一层暮秋的雾。
整个人有莫名的忧郁,难能接近的峭拔忧郁。
“不,小陆喜欢柴可夫斯基。”
男人们玩笑在兴头上,一时间,不觉晾着了姑娘们。陆时城漫不经心扫了扫划着淡妆装扮得体的姑娘们,没有人值得他逗留,他最终留下一位会弹肖邦的音乐学院姑娘。
点了首《幻想即兴曲》。
云昭没认出他。
但所有姑娘都注意到了陆时城,他年轻,坐在一群脸上写满“你已经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堆里,卓荦不群。
他最后那一眼,是冲音乐学院的年轻姑娘眼波微微一扬,示意她到琴跟前去。
陆时城善于挑逗的眼神,永远不变,像一丛冰雪玫瑰,冷中带热。
“过来坐。”有人对云昭摆手,她耳朵发烫,走到这人身边浑身僵硬地坐了下去,两腿并得发紧。
“叫什么名儿?”男人对她表现出有分寸的兴趣,“电影学院的?”
云昭机械又拘谨地摇摇头,她是学建筑的,并没有说名字,李经理一直喊自己雪莉。
没人灌她酒,她也不擅长主动搭话,像木头美人。云昭受刑一样听身边的男人们交谈里夹杂着笑声,努力去辩听钢琴曲,这一首有难度的。
只有陆时城点了雪茄,中间,他扭头看了眼弹琴的姑娘--错了个音。
很快,就有人起哄接话:
“时城,你这叫曲有误,周郎顾,这缘分诗意。”
弹琴姑娘故意出的错。
云昭也听了出来。
但是她没心情继续欣赏音乐,因为内急。她实在太紧张,进门前喝了很多水。
“小姑娘,你这跟耶稣受难似的,你的十字架是什么?”看起来温厚的中年男人在她对面,忽然问了她一句。
她表现得太过青涩糟糕。
不自信,不大方,漂亮夺目的皮相之下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羊羔。但让清纯的女孩子变得放荡,又是中年男人们内心的隐秘欲望。她的模样,想让人去破坏。
天知道,这种场合下要怎么一入手就从容大方?云昭听懂了对方略文艺的问话,却抿抿嘴巴:“对不起,我想去卫生间行吗?”
老男人笑了。
她逃进卫生间,同样奢华得让人晕眩,云昭再一次被自动打开的马桶盖吓得哆嗦了下。但很快,她被大理石背景墙吸引。
这很像化石。
身后,陆时城两手插兜,不知看了她多久。云昭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他便跟了出来。
她不认得他。
陆时城第三次“恰巧遇见”她。
“你叫什么名字?”
云昭听见他低沉的声线,忽然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冒出来了。
她倏地转身,紧靠在冰凉的墙面,警惕望向他。
等看清楚是房间里的客人,她张张嘴,不知怎么蹦出来两个字:“雪莉?”
陆时城笑笑,长睫毛在脸上翕动了两下:“我问的是你,你却反问我。你这样乖巧恬静的小姑娘,撒谎不好。”
云昭顿时发窘,这么快被人一下戳破,也为他似笑非笑的夸奖:
“我叫云昭,李经理可能是给我起了个艺名。”说完,觉得回答很糟糕,什么艺名?
她的名字,是曲折的国境线,蜿蜒进耳朵里。
“你刚才在做什么?”陆时城穿正装,但此刻,人比较懒散衬衫纽扣解了两颗,斜靠在那眯眼看着她问说。
云昭犹豫了两秒,却也大方坦荡承认了:“在观察这个墙,很古老,我看见里面的三叶虫了。”
几亿年前的虫子,她也看得到,认得出。
陆时城静静听着她说,看不透神情,盯着她那张因光线时而少女时而女人的一张美丽脸庞,忽然轻声问:“想跟我出去吗?”
他很久没有和这么年轻的姑娘上有过了。
云昭没立刻听懂弦外之音,她只觉突兀,摇摇脑袋。陆时城丝毫没觉得什么,点了点头:“回去吧,这是你的工作。”云昭莫名难受一阵,走回包厢。
等陆时城也进来,云昭无意瞄他一眼,随即,正襟危坐。她在勉强喝下第一杯酒时,眼睛里有了泪,不知是呛的,还是羞耻的。
这杯酒,是陆时城灌的她。
他就这么淡淡的,很绅士地要求她喝下去。
只一杯。
陆时城叫来李经理,私语两句。一行人又到下面玩牌,姑娘们作陪,只有云昭狗屁不懂。她局外人一样站在旁边百无聊赖,可她聪明,很快看出门道。
最后,商人们散伙,云昭收到人生中挣的第一笔巨款。
她以为李经理发错了,去询问,对方挂起职业假笑:“没见识,这里的地板都是黄花梨的,你的小费也就是餐费的百分二十。”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意外,云昭初出茅庐,一晚上没见做什么这么得陆时城青眼?
也不对,陆时城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也许,只是今晚心情格外好。
云昭怀揣着手机,像太阳燃烧在掌心一样从浮世汇出来。夜色妖娆,门口那成排的豪车在光影里闪着昂贵的光泽,她茫然--
手机体积虽小,但密度很高,热量惊人,她从没有过两小时挣这么多钱的经历。
这样的话,一晚上一万,也就是说,她做不到两个月,就可以全身而退。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人乱摸她,没有人要睡她,她发呆走神外加喝了一杯不知姓名的洋酒,且免费听肖邦的曲子。
眼看她出来,张小灿背双肩包冲她扬手:“云昭!”人飞速跑到身边,紧张不安问:“怎么样?”
两人一道来应聘,张小灿首轮被刷,她尚有才艺没能展示好歹在学校乐团呆了两年。无他,女孩子不美就是原罪。
她问题太多,云昭什么都没听清楚,而是把手机给她看:“我陪一个人喝了杯酒,他给我很多钱。”
“啊,年纪大吗?是不是老头子!”张小灿的声音猛地尖锐,目光投过来,已经传递了准确无误的信息。
云昭是在这种目光中,一闪神,明白了他那句“想和我出去吗?”的双关,一股一股的,尘埃般扑满鼻口。她面庞是雪白的白,嘴唇是朱红的红。
“不大,很年轻,只是我也说不上来他的岁数。”云昭愣怔片刻,心里小小的角落在想,你不要怪人家这样看你,他的立场,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