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励侧头吐掉嘴里的野草,往后退了一步,看看那院子,知道那孩子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就问:“问你呢,你咋不说话啊。”
四福眼神闪躲着,他听哥哥们说过这个人,刚来没多久的知识分子,却又最不像知识分子的那个,四福听他哥说了,这人最坏了。
周励见这小娃娃跟傻了一般的看着他,也不想多管闲事,故意瞪他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人抬腿没走几步,就看见从院子里有飞奔出来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穿的很是干净,急匆匆的冲那个小娃娃喊:“四福,你去哪儿啊?”
四福站住了,看着他姐道:“拖拉机,拖拉机,娘说要拖拉机。”
三福一通跑下来,步子比四福的大,三两步就追上了,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三福的背心道:“你管她干啥!再说了,就算你找来拖拉机有什么用,你会开吗?”
四福听见他姐这么说,希望一下子就破灭了一般,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别哭了。宝根他娘都说了,人都是家里生娃的,没有去医院的。”三福拽着她弟弟就往家里走。
四福不肯回家啊,干脆往地上一坐,谁知道刚坐下就嗷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周励要笑死了,这小娃儿没穿裤子,光着屁股就往地上坐,那大太阳把地烤的火热火热的,他就那么坐地上,能不嗷吗?
周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正好走到这里,干脆就不走了,留下了看热闹。
他这一笑不打紧,立刻就吃了一个大白眼,只见那小女孩拿眼斜着他,一边拽起她弟弟一边冲周励道:“笑什么笑!”
周励不笑了,脸色也正经起来,探着头往院子里看了看,然后清清嗓子问三福:“这是你家吗?”
三福没好气说:“是!”
“你爸呢?”周励问。
小姑娘脸色瞬间就不好了,一双眼睛里好像有眼泪在打滚,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周励也愣了一下,就听见后面有人说:“她爹没了。”
张铁牛听了蒋春梅的话去找大队书记借拖拉机,书记说可以借,就是会开拖拉机的人不在,得去找。
张铁牛就往知青点赶,正好路过听见周励问三福话。
周励原本不正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的严肃了,听到说小姑娘的爸爸没了,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周励抱歉的对两个孩子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张铁牛觉得这人眼熟,就问:“你是才来的知青?”
周励脚下一顿,道:“是。”
“你们知青点有个姓周的……”
张抗抗躺在床上等着。
原主的记忆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张抗抗知道此时的自己不但是个孕妇,还是个小寡妇。
而且她不但是个小寡妇,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扫把星。
原主张抗抗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家里有地有钱有名望。爷爷张鹤轩是打渔张有名的大地主,家产丰厚,那是祖上留下的。到了他这一辈,张鹤轩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就把自己的独子张立人给送出了国。张立人学成归来,带回一个老婆,说是混血的,还是满洲八旗的后人,叫赵曼冬。
夫妻两人和美又恩爱,生下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儿。
这张立人就不满意了。
张家大小姐是个宝,取名张萍萍。
再生一个,还是女儿,张立人取名张领娣。
天不遂人愿,弟弟没领来,第三个还是个女儿。
这女儿一出生就送走了她妈赵曼冬,没多久,张立人也去世了。
张家的三小姐,从此得了一个克父克母扫把星的名号。爷爷张鹤轩心里不忍,给她取名张抗抗,有抗击命运之意。
然后就到了混乱的这几年。
张鹤轩作为一名老地主,第一个被打倒了。
一时间,赫赫有名的张家彻底散了。张抗抗为自保,嫁给了成分最好的、最穷的、跑了老婆又带着四个孩子的张正平。
然而,就在张抗抗嫁过来的不到两年的时间,根正苗红的张正平也一命呜呼了。
于是,原主张抗抗坐实了扫把星的名头。
此刻,张抗抗躺在床上,摩挲着那个大肚子,她知道,不管以前的张抗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既然来了,就要保住这孩子的一条命。
张抗抗缓足了精神,用手撑着床,摇摇晃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因为连续疼了两天,又粒米未进,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可就算如此,张抗抗依然咬着牙坐了起来。她知道原主和隔壁蒋春梅的关系,知道指望她送自己去医院是不可能了,不如自己爬出去找人,能碰到一个人送她去医院,也是肚里这个孩子的福分。
张抗抗从床上下来,勉强走了几步,走到墙边就用手扶着墙,一点点的往外挪。
她吃力的走到堂屋,见桌子上有半杯水,立刻先端起来喝了,然后继续往外走。
这从堂屋走到院子里,本来就几步远的路,张抗抗挪了许久。
她捧着大大的肚子往外挪,每走一步都像有东西在下面拽她,拽的她肚子疼的要命。
就在她拼命往外挪的时候,张抗抗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我知道那个姓周的,你找他干什么?”
张铁牛知道自己问对人了,立刻道:“那太好了,这家女人要生了,得送医院,我去找生产队借了拖拉机,可那边人说只有那个姓周的知青会开。”
周励点点头骄傲道:“那倒是。”
“那咱快去找他?生孩子的事耽误不得。”张铁牛连忙说。
周励还没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一声扑通的声音。
声音很响,好像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四福耳朵最尖,听见声音后立刻叫了声:“娘!”
周励眼看着两个孩子跑进家,张铁牛也赶紧跑了过去。
张抗抗从堂屋里走出来,好几天不见太阳,这一出来,就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她借着那半杯水的劲勉强走到门口,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开门了,这一拉门,整个人重心没稳住,倒在了门边上。
四福一下子趴到张抗抗身上,娘、娘的叫着。
张铁牛想伸手去扶张抗抗,可又想着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手伸了出来,又硬生生撤了回去,对着自家院子就喊:“宝根娘,你别吃了,快来扶一下。”
蒋春梅回家让自己男人去问拖拉机的事,便在家里做起了午饭,此刻,她正和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哧溜溜的吃凉面条,听到张铁牛喊她,气不打一出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就骂起来:“吃个饭都不能让人好好吃!”
蒋春梅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正要去扶张抗抗,就感觉到身边多出一个强壮有力的胳膊。
那人一下子就把张抗抗抱了起来,他这么一抱,双臂的青筋跳起,张抗抗那小寡妇,就那么顺顺当当的进了男人的怀里。
蒋春梅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捂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铁牛在后面跟着叫:“那谁,我去找姓周的知青,你先送她去队里吧。”
周励紧紧抱着张抗抗,头也不回道:“别找了,我就是。”
张铁牛没听清,转头问一声他女人:“他说啥?”
蒋春梅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被周励抱走的张抗抗,看了许久后突然一拍大腿叫起来:“我的娘呀,他俩什么时候搅和到一块了!不行,我得跟着去,我得跟着去!”
第4章
蒋春梅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拦住她男人道:“你回家看着孩子们去,对了,把三福四福也弄咱家去,还有大福二福,一会儿回来,都去咱家吃饭。”
张铁牛点点头问:“那你呢?”
蒋春梅往前一指:“我得跟着去啊,他一个大小伙子,跟着一个寡妇去生孩子,算什么事儿啊。”
蒋春梅说着就追过去,一边追一边还念着自己那没吃完的凉面条,后悔自己干啥没早点吃,剩了大半碗呢。
周励在前面走着,他怀里抱着大肚子的张抗抗,就觉得奇怪。
这人马上就要生了,这么大的肚子,抱在手里却没几斤几两肉。
张抗抗晕死过去,这又开始疼一波,硬生生给疼醒了,就觉得天旋地转的,不停的颠簸。
模糊中,一种特殊的味道直往张抗抗鼻子里钻,她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好像是一种香皂味,清新的,干净的,就连气味里都泛着白色的泡泡。
随即,张抗抗又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好像抵住了什么,坚实有力又异常温暖,还有耳边的咚咚声,有规律的跳动着,让她心下平静了好多。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我说,你是周励,对吧。”
是蒋春梅的声音。
周励抱着张抗抗继续走自己的,听到后面有人小跑着追上来,眉毛挑了挑,道:“是。”
“那啥,要不我去找个车子,你把她放下吧,咱推着她去。”蒋春梅在一旁劝说。
周励没说话,只是掀掀眼皮,继续往前走。
那蒋春梅就急躁了,苦口婆心的在一边劝:“你看,她是个寡妇,你一个大小伙子,你抱着她,总是不妥的。你忘了前段时间传的那些话了?还嫌没闹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