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风凉,禾期打开的窗户此时正半敞着,有风往里灌。
按理说刚被水冲过的顾成彧会感觉到冷,可不知为什么,他不冷,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麻木,因为苏暖暖融化的那部分正在变得越来越坚硬。
完全没能察觉到顾成彧情绪变化的禾期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顾成彧的牙齿快被他咬碎了,他真想冲上去杀了这个人。
在顾成彧的面前,禾期显得多么无辜,只是想见他一面,多无辜啊,他不过是没看到自己的内心,不过是不知道自己一闪而过的恶意。
禾期刚要说话,却被多窗而入的警察按在地上。
看着顾成彧,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他笑:“我是凶手,你们每个人都是,每个人都是,每一个。”
声音越来越远,顾成彧走到门口敲敲门叮嘱里面的苏暖暖:“暖暖,穿好衣服出来。”
苏暖暖早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把门从里面打开,看到顾成彧后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泪光,顾成彧看到她的手上拿着青花瓷罐:“嗯?”
“最重的只有这个了。”苏暖暖无奈地耸耸肩,把青花瓷放到地上,卧室里有一面墙上都是古董,但重量都不怎么样,只有这个最重。
猜到苏暖暖要做什么的顾成彧笑了,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傻瓜。”
“不是。”苏暖暖。
“你们别说了,来做一下笔录。”走过来的警察将他们的对话打断。
笔录做好后两个人再无睡意,看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要去参加竞标会。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聊些有的没的。
苏暖暖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成彧,小心翼翼地问:“杜亦洲真的不能好起来了么?”
“不知道。”顾成彧叹了口气:“我们都在等,等新的治疗方案出现。他的各项生理机能都正常,但是没办法清醒过来,医生希望可以加入心理医生的辅助治疗。”
苏暖暖抬手握着顾成彧的手:“那个女孩儿如果过来,会很快醒来吧?”
顾成彧点点头:“但是她不愿意,杜家愿意出两个亿,但是她不愿意来。”
“为什么啊?”
苏暖暖轻声询问。
“她说想和自己的过去告别。”顾成彧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不再开口。
两小时后。
杜醉到达竞标现场,顾成彧和苏暖暖在家里看着电视上的直播,禾呈代表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以为不会有人出现,结果他们公司的老板出现了。
“禾期不是抓进去了么?”苏暖暖震惊地看着电视屏幕。
“刚刚那个不是,应该只是拿钱办事。”顾成彧勾了勾唇角,这个禾期也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很快竞标开始,每家公司的代表轮番上台讲述自己的修建理念。
轮到禾期的时候,顾成彧不自觉地抿直唇角。
禾期:“我想要建成疗养院,专门针对植物人开放。”
顾成彧额角青筋跳了跳,他看到杜醉的眼睛红了,猛然间,顾成彧把这件事想通也想清了。
“他不想要地,他想要看我们的反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刚来的那人身上戴着隐形摄像头。”顾成彧轻轻地笑了。
而这个禾期在他看来,的确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禾期认为自己做得没有任何问题。
人的观念不容易推翻,他们就像是座钢筋水泥混凝土雕铸的城墙,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或许禾期真的认为他回来是来寻找真相而不是赎罪。
在杜亦洲被多方攻击的时候,在杜亦洲雇了保镖跟在身边的时候,禾期让他独身一人去找他并把这消息告诉竞争对手的事,在禾期的眼里看来竟然半点问题没有,顾成彧不得不佩服他的洗脑能力。
到了举价环节,杜醉始终把价格压在最低,禾期跟着举了几次后,终于在杜醉给出四百万价格的时候禾期把价格直接翻到三个亿,是禾呈的全部资金。
杜醉没有再举,他回头看着禾期笑了笑,很快起身离开会场。
身后掌声雷动,杜醉连头也没回,禾期想要顾氏跟上去,却没想顾氏直接走了,而他给出的价格现场的所有世家没人愿意再跟。
晚上的晚宴,顾成彧也来了,他和杜醉一左一右地走在宴会场里,和一圈熟悉的人打好招呼后,顾成彧与杜醉笑着来到禾期这边。
顾成彧对他举了举杯子:“恭喜,虎院的开发价值不可估量。”
“我以为顾总对这块地势在必得。”禾期讽刺地笑笑。
“怎么好夺人所好呢。”顾成彧勾起唇角,挑衅般地看着他。
禾期迟疑片刻后忍不住地开口:“顾氏的资金链不是出问题了么,这块地不拿下来,顾氏还能回血么?”
在顾成彧沉默的间隙,禾期的眉梢渐渐挂上喜意。
这时,陆之尧走了过来,他站在顾成彧身侧,看着禾期笑着说:“我老婆娘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陆氏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大哥到时候记得多分我老婆些股份啊。”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顾成彧勾起一侧嘴角,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禾期在他身后说:“顾总也会靠别人啊。”
“呵,”顾成彧讽刺地笑了笑,声音里却不见笑意:“禾总的创业金不还是靠卖杜亦洲消息换来的么?与禾总您相比,我只是靠别人,您这可是把旁人的命给卖了。”
第五十三章
禾期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正在一点点瓦解,最后崩裂,再无笑容。
顾成彧没等他说话,走出晚宴厅,杜醉也跟他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路边,站在昏黄路灯下,杜醉唇角挂着笑意,从兜里拿出包烟,打开后递给顾成彧:“来一根儿?”
顾成彧垂眸,眼睫被路灯打下的阴影扫在脸上,看不真切眼里波动的情绪,睫毛动了动,抬手从里面抽了根出来。
他随意地靠在灯柱上,叼住烟眯眼看着远处。
“成彧哥。”杜醉递过火来,顾成彧微微低头,就着他手里的打火机把烟点着,在抬头对上了杜醉犹豫又悲伤的神情。
被他这么问着,杜醉的眼神越发暗淡,他也抽了跟烟出来,点着后猛抽几口:“爷爷想把大哥的药停了。”
“嗯。”顾成彧点头,垂眸看着鞋上的烟灰,他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大哥现在不成人样,全靠呼吸机和打得药维持着,活得根本不像人。”杜醉说着说着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把烟扔到地上,拿手堵在嘴边,他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顾成彧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眼看着他,他的嘴角向下,眼里的情绪复杂得像是被孩子弄撒的一百八十种颜料。
路灯下绕着的飞虫越来越多,它们飞扑向灯罩,用尽全部的力气扑向灯罩。
“你觉得呢?”顾成彧的声音沙哑,疲态尽显。
杜醉愣了愣,两束眼泪滴下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控制不住,眼泪就那么流着,他的声音略微好了许多。
“放过大哥,让他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年是我们强留住他,他不想醒。”杜醉的声音颤抖,他恐惧内心深处的自己,更恐惧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可现在他却把这些悉数说了出来。
这些年,杜亦洲一年不如一年,在病床上躺着看不出人的模样,远远看着就像具骨头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这层皮渐渐失去光芒,越来越干瘪,最终干裂。
他们家的人,也包括顾成彧,每个人都知道杜亦洲现在是在活受罪,可是他们不愿意放他走。
“杜醉,他是你的至亲,也是我的,我希望他能醒过来,可是没有,那么现在我希望他能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信轮回,我愿他下一世平凡普通,但是平安喜乐。”顾成彧看着杜醉的眼睛,慢慢的把这段话说完,他看起来就像是年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沧桑,像他又不能是他。
烟燃到了烟蒂,顾成彧把它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
杜醉跟了上去,解决掉最后一个害杜亦洲的人,本应该开心,但杜醉觉得脚上像是挂着铅球,沉重,迈不动步子。
车子一路疾驰在高速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这段不过千米的市内高速路,上下不到十分钟,车从杜亦洲当年入口的地方出来。
窗外灯光闪烁,入春的风凉的透骨,吹到人的骨子里,杜醉感觉自己的所有内脏正在翻江倒海地疼,像是被人扯到外面再用烙铁烫一烫。
“杜醉,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的一件事就是离别。”顾成彧的声音暗哑,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哥,既然要离别,为什么还要相遇,高于一切动物的人类,真的比那些不会思考的动物幸福么?”杜醉红着眼问。
能活着,等一等也许能活下去,和他不行了,这二者差别太大了,前者像是一场豪赌,赌上病人和家属的岁月和金钱,后者是结果。
放弃杜亦洲,就像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