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国,”宋致宁眉峰一挑,“据我所知,就你家老太太选继承人那股劲……你现在可是很需要把成绩再做大,多做几亿,谁还会嫌弃钱多。”
话音略顿。
他忽而很是不可思议地,复又补充:“你可该不会是为了卓青吧?当年吵得那么凶,而且,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我可是听我姐说,老太太跟她抱怨过你个小子,在国外遥控施压,逼得又是给她安排转院又是从美国调医生过来——现在觉得还不够,专程再回来一趟?”
那股八卦劲,和青葱少年时分毫不差。
纪司予摁了摁太阳穴,忽感自己听了卓青的话而没有装死不见宋致宁,实在是个相当错误的决定。
无奈实在敌不过他聒噪得一句话问上十遍,又懒得拿商场上那副打太极的架势应付,末了,还是应了句:“因为后天是三周年。”
三周年。
宋致宁一下回过味来。
却还颇有点自诩黄金单身汉的洋洋自得似的,明知故问:“什么三周年?踏入婚姻坟墓的三周年?”
纪司予瞥他一眼,原本不过老友重聚,自在散漫,此刻难得带了些许寒意。
亦纠正,用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语气:“结婚三周年——我和阿青。”
第03章
虽说早心知肚明这答案,但真的从纪司予口中听得,还是这么郑重其事的说法,仍叫风流浪子宋某人略有些发愣。
沉默数秒,他方才夸张地叹出一口气:“这么认真?”
却好似有意调笑般,桃花眼尾微挑,满面心照不宣的戏谑。
纪司予没有回答他。
唯一的响动,是那骨节分明的纤细五指,颇有规律地轻叩身侧皮质扶手——
宋致宁眼珠儿滴溜溜转一圈,随即便笑着耸耸肩膀,见好就收。
为了缓和气氛,倒还颇有兴致地扬起手,在往来的女侍应生中随便点上一个,招呼人坐到自己身旁,轻松把那纤细揽过,漫不经心地嬉闹两句。
纪司予对自家兄弟这一贯无法无天的猖狂轻佻习以为常,更懒得开口调侃,只问:“找我来,没别的事了?”
话里话外,还没来多久,似乎已经有意要走。
刚说完,宋少嘴角一咧,便从面前小美人谄媚的笑容中回过神来,侧头看他:“不算大事,但除了叙叙旧,倒是确实还有一件。”
“嗯?”
“我听说,卓珺最近有点不安分,”提及某位,宋致宁笑意渐淡,“……趁着老太太状况不明朗,在偷偷让人查你家阿青的底细。虽然不知道她查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来干嘛,不过听说了,就单独告诉你一下,就别告诉卓青了。”
话音一顿,他斟酌着用词:“她已经吃过大亏,没必要再送上门去跟人斗——”
对面霍然站起。
“先走了。”
宋致宁:……?
哭笑不得间,却也只目送纪司予背影渐远,余下黑色风衣一角,在拐入前厅甬道时转瞬即逝,并未多话一句。
唯独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好似又回到八年前,那场本该一如既往平平无奇的高二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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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市学费最贵、建校费门槛最高的私立高中,纪司予同他所就读的克勤外高,一旦大办运动会,便无外乎是巧借名目,从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家长们身上吸血。
大家打小见惯,也只把这当做停课的借口。
是故,那天倒成了寻机取乐的好时候,纪、林、卓、姜……凡是家中叫得出名号、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大都被他聚在一起,包下校内咖啡厅的顶层天台聚会。
眼见着玩牌的玩牌,泡妞的泡妞,兴致正酣。
却不知是谁,忽而夹在人群中怯怯问了句:“司予哥呢?怎么没看到?”
话音刚落,终于找到由头的一众女孩纷纷着急附和。
“对啊,你不是吧宋致宁,是不是怕纪司予抢了风头,特意不让他来啊?早知道他不来我也不来了,亏我还提前把为了公司年会去订制的礼服裙从法国调回来了,你真是!”
“别急别急,致宁不可能没请啊,找找,是不是去上洗手间了什么的?”
“致宁哥——!”
里头闹得最凶的,当数卓家的小女儿卓珺,索性直接奔到宋致宁面前,一把将人衣角拽住。
生得洋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也不管旁人讶异视线,直冲他气得跺脚。
“你还想不想要我姐姐电话了?我不管,纪司……司予哥呢?我可是听你说他会参加,才专程飞回来的。你不找人来,我可跟你没完。”
宋致宁只得摁着眉心苦笑,心中骂靠。
以至于,虽然知道纪司予只是懒得露面,还是被一群女孩吃人般视线逼着,起身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招呼来一堆急着巴结他的小弟,找遍整个咖啡馆——
还以为纪司予躲到哪,结果终于寻到人时,却是在天台背面、正对着学校大操场的角落处。
不仅直面嘈杂热闹的运动会气氛,声浪扑涌而来,也实在有些燥人,不像是这位的一贯做派。
纪司予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斜倚栏杆,向操场遥遥看去。
斑驳光影投落,同样都是白衣灰裤的夏季校服,他站在那,倒像是活生生凑出来一副《少年远望》的名画。
——就这张脸,果真不愧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小菩萨。
宋致宁心中暗笑,独自走上前去,一把搭上纪司予肩膀。
“看什么呢?”他问,“不去那边玩玩?卓珺念叨你好久了,人女孩又不好意思过来请你这尊佛,活生生把我给差遣来了。”
说话间,也顺着纪司予视线方向看去。
绿茵操场上,女子1500米的比赛似乎已经进行到尾声,除了最前头一马当先那两位,基本都已经累得满脸通红,头垂得几近栽地,一坠一坠的吊着口气。
一个一个先后冲线,到末了,只剩下落在最后的胖女孩仍在以龟速前进——宋致宁一眼便认出来,那小胖子是隔壁白家的掌上明珠。
说起来,明明也是家底殷实的大公司,养出来的千金却跟个鹌鹑似的,和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都玩不到一起,再加上长得一般,在自己组起来的小圈子里,委实只能算个小透明。
但……
他忽而眉尾一挑。
远远瞧着,边上那个陪跑的倒像是个美人坯子。
隐约能辨别的五官秀致,加上一眼能看见的流畅肩颈弧线和笔直小腿,这天生骨架匀称,想也知道丑不到哪去。
好奇心一上来,他正打算凝神仔细看清那女孩的脸,纪司予却忽而问了句:“那边跑最后的是谁?”
“哪个?”他随口便答,“小胖妞?那是白家的女儿,叫白倩瑶。”
“我知道,我说的是边上那个。”
“……?”
宋致宁一愣。
等等——头一遭啊头一遭,铁树开花,小菩萨思凡了?
反应过来这话中微妙,他猛地用手肘一捶纪司予肩膀,“行啊,好眼光,我也觉得那女的远看蛮不错,近看应该也——诶不过你这么一说,能跟白倩瑶玩到一起……最近好像有听人提起过,卓家都已经两个女儿了,前段时间,又接回来一个私生女,叫什么,什么什么情?还是卿?是不是她?”
纪司予没应声。
视线却依旧紧跟着那女孩,看她搀扶着冲线过后几近晕厥的白倩瑶,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架着人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为人松开衣襟、不住扇风,并不时用手背测试体温。
末了,那从来不辨喜怒的眉眼之间,蓦地升起半分疑惑。
“她看起来动作挺熟练啊,”宋致宁毫无察觉,百无聊赖间插了句嘴,“也不知道被接回来之前过的什么日子,这么一说,我二姐其实也——诶!你去哪!”
宋致宁眼见着这人顺手一翻栏杆,便抄近道跳下最近的二层天台,气得在后头直喊。
出了名的特立独行远离人群也就算了,这厮就是要走,也不往大道走,到底是折腾谁呢?
无奈,眼见着人步履如飞,头也不回地一路下楼去,宋致宁一咬牙,不想空手回去和卓珺苦口婆心解释,只能也胆战心惊地跟上前人脚步。
一路在后头跑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口。
等到了目的地,却竟是和体育场反方向的医务室。
“你、你……”宋少又气又累,一口大气差点喘不上来,只得勉力撑住医务室墙壁,“你不是要、找那个女的,你跑这来干嘛?”
话音刚落。
抬眼一看走廊尽头,那女孩架着已经快要厥过去的白倩瑶,正龟速挪步过来。
宋致宁:“……”
敢情自家兄弟还兼职做神算子了?
他嘴角抽抽,扭头打量站在身旁的纪司予:这人倒是依旧面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叫人实在看不透用意何在。
正思忖间,白倩瑶已经被送到医务室安顿好,那架着她过来的女孩,也一边左手按右手舒缓经络,一边慢吞吞走出医务室,正好路过两人身边。
方才还迟迟不曾表态的纪司予蓦地伸手一拦,阻住女孩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