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道了歉,所以我们可以原谅一次,但是如果有第二次,就再也不要让步了,男子汉也要英勇果断才行哦。”
“英勇?果断?”
小谢歪了歪头。
于是,话风一转,卓青同他的一问一答,很快转作了词语解释的范畴——
这其实,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讨公道”的事情达成和解之后,卓青因为只请了一上午的假,便准备趁着还有空闲,顺带领着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回家,便把小谢也带出了幼儿园。
她没有主动搭话,但是却也默许了此刻更像个游荡闲人的纪总,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后头。
谨慎的两步之差,足以听清他们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情况,至少,她也没有小气到连让他多看小谢两眼也舍不得。
纪司予便这样一路跟着,偶尔提醒一句,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看红绿灯。
对上他时似乎格外调皮的小谢,扭头做了个鬼脸,“知道啦!”
于是停步于马路这头。
温暖日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一家三口的模样。
纪司予看着卓青的背影,偶尔,也看看手舞足蹈的小谢。
很奇怪的,八面玲珑,在商场上强于诡辩如他,却在这一刻,很难形容或去分享自己的心情。
毕竟,那头三十年的全部人生经历里,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关于家长会,或校方谈话的记忆,今天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次。
母亲还在世时,他不过六七岁,因为生来便有的背部肿瘤模样可怖,老太太便“体贴地”、专门为他请来全套的家庭教师,只需要在医院或家里念书就能汲取知识,完全不必到外头见人——以免丢了纪家的脸面。
母亲抗争过几回,可她本来就是个温柔文弱的个性,遇上老太太,每次闹得灰头土脸,偶尔还波及到父亲那边,搅得家无宁日似的。
他虽然还小,但自觉成了恩爱父母之间,难得发生不愉快的根源,于是主动提出接受家庭教师,说自己“很喜欢只待在家,哪里都不去”。
于是,直到母亲陪伴他短短几年,潦草离世,父亲也跟着饮弹自杀,属于他“家长”的位置,从此永远缺了人。
他再没有、也没机会参与过哪怕一次,父母相伴的亲子活动。
再长大些,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学校的老师又无不对他的家世三分畏惧七分敬,加上他成绩出了名的优异,没有什么“请家长”的噱头,便压根不会有人对他说些什么,诸如“纪司予同学,可不可以把你的家长请过来聊一聊”的话。
慢慢地,连他自己也忘了,其实他也是有父母生养,且本该被父母引导着、成为有健全世界观而热爱生活的大人的。
取而代之的,是察言观色的摸索“学习”,是老太太手把手教会他,所有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通用的人生准则。
教他习惯于用生来的优势解决问题,譬如家世,强权,金钱,心机谋划,拉帮结派,分裂阵营……杀人不见血,以留存家族的颜面。
不管他们对外是否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又或是桀骜浪荡,万花丛中游,本质上,同在华丽又腐烂,且催人成长的大染缸里长大,无论未来是朋友、爱侣、对手又或死敌,谁都不比谁善良到哪去。
——然而小谢是不同的。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是可以不同的。
流着纪家的血,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也是他原本能有的可能吗?
可惜,他并不如小谢幸运。
纪司予默默别过头,指尖不动声色揩过眼角。
双手揣进卫衣兜里,他默默弓腰,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更靠的——
卓青忽然扭头看他。
纪总吓得一个抖擞,瞬间直起腰来。
原本就挺拔的大高个儿,愈发松竹似的冒尖,在等红绿灯的人群里,格外鹤立鸡群。
卓青:“……”
她抬头看他,“冷吗,穿这么一点?”
还是这句话。
他答:“上海现在还没这边冷,随便穿了一件就……就来见个朋友,没注意。”
“也没带行李?”
“没。”
“什么朋友,她家有你衣服?”
“没、没有啊,”他愣了愣,“就,直接买新的,急着来所以没准备——没人有我衣服。”
卓青“哦”了一声,低头,拎着小谢的瘦胳膊抖了抖。
好半晌,轻声说:“对面就我家,家里好像有两件大号的外套,看你能不能穿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挽尊:这样找个理由,总比破了毒誓改明儿死于非命强吧。
对。
就是这样。
小谢察觉到阿青拉着自己的手力气紧了紧,疑惑地抬头看人。
她安抚似的冲小谢笑笑。
正不知话题如何继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倒先“颇有眼色”振动起来。
简直是救命铃声。
卓青将电话接起,冲那头的同事应声:“喂?是我,怎么了?”
顿了顿。
“临时开会?没通知我啊,我请了一上午的假。”
她眉头紧蹙,越听越满脑袋问号,“什么新老板?宋……宋三少吗?”
“不是,总之,现在意思是现在所有人都要到场是吧,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咱们组屁股上……嗯?”
卓青的尾音突然扬高,似乎打电话那头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沉默片刻,不知又听了什么,却也就此也没了下文。只把电话挂断,急匆匆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勉强定定神,带着小谢过了马路,一路闷不做声走到小区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而后,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串钥匙,转身扣到了纪司予手里。
“我公司现在有很重要的事,特别重要,你——总之,不要做多余的事,回我家换个衣服,然后,帮我带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把他带回来,行不行?”
第51章
卓青急急忙忙打了辆出租车便往公司赶。
路上, 打开自家小组的微信群一看, 果不其然, 入目所及,也多都是对公司高层突然发生内部动荡的种种八卦。
【不是说要跟星辰IT合作吗,我还期待了好久,那个宋少很帅的啊, 怎么突然被截胡了啊啊啊!】
【话说回来,承澜文化是哪家公司啊?是不是最近几年名气很大那个,专门搞IP孵化的出品方?】
【他们做影视剧的,干嘛来并购咱们?不会是要把游戏剧情改成电视剧拍吧?】
【不知道鸭,但我听Alice姐说,他们好像很急,帮我们公司付了四千万的违约金, 而且比原本预定的并购份额都多,直接拿下了三成股份, 只比李总少那么一丢丢,直逼大股东位置诶!/疑惑//狗头/】
承澜文化。
越是看到后头, 卓青眉头越是深锁。
六年前,她因为一些言论身陷文圈群嘲危机时,这家公司曾经站出来为她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简单一查,看见这家公司最大持股人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姜家大少姜承澜的话, 她对于这间公司的感恩之心,或许至今仍应留存三分。
【我靠,我查了一下啊, 承澜文化的董事长夫人,原来是上海那个卓家的‘三公主’喔!】
【什么三公主?】
【就上海有个卓家,家里仨女儿,前面两个好像比较低调,但是这个最小的女儿,前几年还投资娱乐圈,跟好多娱乐圈大佬都有来往呢,微博炫富玩的那叫一个溜,当年我们都叫她‘三公主’,就是嘲她那副口气啦。】
【我当年粉C-U-K的洛一珩,还跟撕过这货来着!不过后来洛一珩退圈,我就没关注了,只知道她还陆陆续续投了几个别的项目,但也默默就嫁人了……原来就是嫁给这个人啊!】
【/图片//图片/】
卓青点开了聊天小组里,女同事发来的几张高清婚纱照,右下角的微博logo,“@卓珺Zora”清晰可见。
至于画面上熟悉的脸,久违却依旧令人作呕的矜贵表情,也的确是她“相爱相杀”多年的胞妹。
她看了半天,也同样瞄过看似脸上写满幸福的昔日学长。
末了,淡笑一声,摁黑手机屏幕。
只向前座司机叮嘱一声:“麻烦您开快些,公司有会。”
便不再说话,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事实上,记忆里,从来眼高于顶的卓四小姐,愿意松口下嫁姜承澜,无论是否真像是照片上那样恩爱和谐,琴瑟和鸣,仅就结果而言,应该的确是是为姜少返沪后跨行涉足娱乐圈提供了很大一笔资本。
虽说她已经远离那圈子多年,至少作为普普通通平头百姓,电视剧还是没少看,也知道这有名的“承澜文化”,托此靠山,接连出品了几大年度热点电视剧,捞金不少。
姜家虽不是什么典型豪门,但有此成绩,姜承澜目前应该算是姜家的后续接班人里,最强有力的一个,正逢接班换位之际,更需要左右逢源,多加交际。
因此,在这个当口,不惜耗费公司大笔资金,砸钱并购橙花居,甚至胆敢截胡宋致宁势在必得的猎物,说这其中没有私人恩怨的促使,可能性委实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