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秋的孩子是她主动让一起带来的。
蕾秋离过婚,这是判给她的孩子,岁数还小,才五六岁大。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这孩子乖得不得了,猫嫌狗恨的年纪,竟一点也不闹腾,乖乖坐在椅子上给年夜饭剥毛豆。
蕾秋帮着金窈窕把榨汁机和破壁机搬出来,路过儿子时低头看了眼,项目组的总导演贾冰洋盘腿坐着,正跟儿子一起剥毛豆。
一双大手,一双小手,小手剥不开的就交给大手,还挺默契的。
她翻了个白眼。
金窈窕把炒香了的黑芝麻放进破壁机里打,芝麻的香气一路飘荡,她问蕾秋:“刚开始我还当你就进组几天呢,后来怎么就常驻了?”
蕾秋说:“临江这边反正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升职以后那些都可以安排给下属搞,我对纪录片挺感兴趣的,就跟着学一学。”
金窈窕笑道:“贾导挺有实力的,你跟他多学一些也好。”
“别提了。”蕾秋叹了口大气,“我承认他水平可以,但脾气也太倔了,我跟他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要不是看在他年纪比我小,我非揍他不可。”
芝麻粉打好,一开盖子,满室飘香,蕾秋问:“你这是做的什么?”
“八宝年糕,我们家过年兴吃这个。”芝麻带油,打成末后结成大小不一的团状,炒香的黑芝麻白芝麻调味后跟其他馅料放在一起,年糕早早就热腾腾地准备好,拿出来分成剂子,包进馅料。
枣泥的、芝麻糊的、红豆沙的、绿豆沙的、花生糊的、红糖馅的、肉馅儿的、素菜馅儿的。
一连八种馅料,包了好几十个,裹得年糕圆胖可爱,撒上粉后,放进烤箱里低温烘烤。
香味飘出去,叫剥毛豆的一大一小心不在焉起来,工程速度锐减。
金父恰在此时带着客人进门。
“窈窕。”金父随便介绍了一下屋里的拍摄组成员,随即叫来金窈窕,对她介绍客人们,“这是爸爸在尚家的师弟们,你按照排名,叫叔叔就好。”
这些叔叔们放下带来的年礼,朝她露出笑,很和善,尤其在听金父提到“尚家”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些心虚的味道。
金窈窕对他们点点头,金父嗅了嗅屋里的味道,笑道:“我跟他们去书房聊,一会儿再下来帮你。”
说着果然一起上了楼。
金窈窕若有所思地回到厨房,把父亲去店里取的鱼泡进水里,倒进酒去腥。
尚家的人来了?
父亲带回来的是一条石斑,清蒸最鲜美,家里还有一条黄鱼,那条则可用来红烧。除此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溪鱼,是早晨屠师父专程送来的,说是前些天陪放年假回来的儿子去儿媳乡下老家买到,特地养着,分给他们一部分。溪鱼长不大,又没名气,市场上基本买不到,可无污染,肉质细腻,美味程度丝毫不亚于许多昂贵珍惜的鱼种。
屠师父来送年礼唉!
是脾气又臭又硬的屠师父唉!
收到礼物的时候金父都受宠若惊了,屠师父也很害羞,一张老黑脸皱得跟自己带来的鱼似的。
金窈窕前些天听小徒弟汪盛说他给儿子媳妇在工作的城市买了新房,就恭喜他,让他乔迁的时候别忘了给自己分喜糖。
屠师父羞羞答答地来,羞羞答答地走,带来的鱼却真的很好,金窈窕这会儿拿它们熬汤,不费力气就熬得浓稠雪白,比鲫鱼汤还香滑。
锅里吊着另一口汤,相比起来要澄澈许多,滚了整整一个上午,金窈窕隔着盖子嗅嗅味道,就知道火候已到。
——
楼上,金父正跟自己几十年不见的师弟们说话。
虽说已经那么久没见,大家却都不陌生,他们这些年各自都有公开露脸的活动,人虽不联系,但还是会悄悄关注对方的消息。
金父看着师弟们,就很是欣慰:“我看过你们上一届国内天厨大赛的表现,很好,没有堕了咱们师父的威名。”
师弟几个听到这话,却显得有些难过:“师兄,我们是顶着尚家的名头出赛的。”
金父摇摇头:“这本来也应该。”
又给他们泡茶,问:“大过年的,怎么来临江了?不回去跟家人过年?”
“我们一会儿就走,就是想,想来跟你解释解释。”领头的二师弟见他面对自己一行人这样平和,出乎预料的同时也更加羞愧了。
金父:“解释什么?”
二师弟想到尚荣让夏仁带人去铭德公司找麻烦的举动,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欲言又止:“尚荣和夏家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是不同意的。”
金父听得一愣,什么事情?
他转念想到自己之前办理手续被卡的变故,了然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他做的。”
随即摆摆手道:“一点小事,我怎么会迁怒你们,我都没往心里去。”
反正也就是拖延了几天而已,公司运营起来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没往心里去?
都被人找上公司了,少不了一通纠纷,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师兄这是在安慰自己啊。
师兄倘若雷霆大怒,发泄出来倒还好,这样憋着委屈,反而还耐心安抚他们的做法,却叫他们越发不好受。
——
金父送客人下楼时,八宝年糕已经烤好,金窈窕摔着柔软的肉馅,塞填进片开的茄子里,裹上淀粉,入油锅翻炸。
听到动静,她回头,错愕地发现父亲那群登门的师弟们都是一脸的要哭不哭。
怎么了?吵架了?楼下没听到动静啊?
金父自己也很迷惑,师弟们全程不停地跟他道歉,他越安慰,他们看起来就越愧疚,搞到最后他都不敢安慰了,生怕这几个老大不小的家伙真哭出来。
他实在是有点不放心,见师弟们要走,转身进厨房寻摸了一遍,给他们找了几个金窈窕刚烤好的年糕塞到手里:“行了,别哭丧着脸了,尚家真没给我惹什么大麻烦,都是小打小闹,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最小的那个师弟抽了下鼻子:“大师兄,你不用安慰我们了,我们都懂。”
金父:“???”
卡一下手续,怎么就至于严重成这样?金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拍拍他们:“行吧行吧。”
出了金家大门,一群师兄弟们呼了口冷风,胸口堵得呼吸都疼。
最年长的老二使劲儿闭了闭眼。
他原本是想来给师兄撒气的,却不料最后竟被师兄安慰了一场。
师兄全程不停地跟他说,铭德没事儿,没什么大麻烦,他一切都好,铭德分公司也一切都好。
然而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夏家在深城打过招呼以后,铭德分公司怎么可能一切顺利,不说关关难过,肯定也差不多了。
师兄……怎么就这么傻,遇上难处都不肯告诉自己呢?
是了,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师弟们这些年表现得跟尚家密不可分,他才不想叫自己难做。
他腾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师兄也是这样的,做错了事情,师父要打,师兄就站出来,说师弟们还小,让师父只罚他一个。
这么多年了,当初的画面历历在目,师兄年过半百,却还是那个师兄。
他看了眼师兄出门前塞给自己的东西,热腾腾的,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蒸腾的白气,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原来是年糕做的饼。
年糕打得比较稀,几乎成了糍粑那样的质地,很黏,很糯,咬一口,就可以拉出丝来。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里头经过烘烤的内馅儿。
红糖被烤到融化,变成了稠厚的红糖汁,顺着被他咬开的缺口流淌出来,他赶忙将饼撑开,才留住滚烫的它们。
糖并不怎么甜,却很香,红彤彤地一汪盛在饼内,嘴里的那一口,跟软糯的年糕咀嚼混合,在冬天的这口冷风里,美味得不可思议。
这把岁数,他已经不爱吃糖了,却不知怎的,抗拒不了现在飘到鼻尖的糖香。
小的时候,物资匮乏,有时候师兄神秘兮兮地找到自己,会忽然朝他嘴里塞一口甜的。他知道那是师父给开的小灶,师兄却总拿来分给比他小的人吃。
师兄离开尚家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本事,只能捏着拳头偷偷哭,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羽翼丰满,身披奖项,已经是尚家最有影响力大厨之一。
他忽地抬起头来,朝身后的师弟们说:“不能让尚荣这么折腾师兄了,铭德在深城的店年后开业,我们得出来表明立场。”
身后的六师弟手里是个素菜馅儿的年糕饼,清爽的荠菜混着笋丁,香气一点也不比红糖逊色。
嚼着软糯的饼,六师弟倏地冷哼一声:“夏仁那小子,说谎都不眨眼睛,说师兄找人打他。结果呢?我们来这里那么久,师兄一句抱怨都没有,还粉饰太平,说自己没遇到困难。”
五师弟把喷香的花生酱馅年糕饼一口塞进嘴里,愤愤道:“走,回深城,找尚荣算账去。”
——
金父进厨房帮忙,金窈窕问他:“他们什么情况?”
金父也有点不解:“不知道,他们说铭德受了委屈,在深城发展得不容易,让我忍一忍,他们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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