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老家有个奶奶,狄然一直是知道的,但那只存在于陆川的口述中。
他说奶奶是个很好的老太太。
狄然当然愿意相信他的家人很好,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陆川说过,当年陶娟上门,被奶奶几次打了回来,听起来像是个凶老太,万一和李东扬奶奶一样凶怎么办?
“她会喜欢我吗?”她抓着陆川的衣襟,不安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要不要装得优雅一点?”
陆川自从她上来以后就不动了,身体硬得像块铁板,一动不动,呼气都比平时热了一点。
“还是乖一点?”她扭来扭去。
“别乱动。”陆川按着她的头贴到车壁上,“再动把你踹下去。”
“我怕她不喜欢我。”
“她会喜欢你。”
“我怕她凶我。”
“她为什么要凶你?”
“我怕……”
陆川今晚对她很不耐烦,又把她的头按回自己怀里:“睡觉行吗宝贝儿?这要不是火车上……”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在黑暗里和狄然对视了几秒,而后咬了咬她的鼻尖,哑着嗓子轻声道:“睡觉。”
狄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老实地趴了一会,又点了点陆川的手臂:“你能再叫一遍吗?我想听你这么叫我。”
“叫什么?”
“就那个。”
“我忘了。”
“媳妇儿!”狄然提醒。
陆川:“媳妇儿,睡觉吧。”
狄然挥拳捶打他胸口,被他轻松制住,口气带着威胁:“我说最后一次,睡觉。再动一下现在就把你拖卫生间信不信?”
狄然乖了。
世界就安静了。
陆川搂着她。
除了身下某个地方硬得难受,一切都美好得像幻觉。
爱人在怀里,亲人在远方。
新年的气氛其乐融融,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胖嘟嘟的小老太裹着棉袄等在桥头,看见他远远地就扯着嗓门叫喊。
狄然不多时就睡过去了。
陆川却怎么都合不上眼,胳膊放在狄然头下被枕麻了,他也不敢动,怕吵醒她。睁了半宿眼,到了后半夜实在困得受不住,陆川才闭眼浅浅睡了一会。
清晨六点,狄然不舒服地动了动,醒了。
她一动,陆川也跟着醒了。
火车没经大站,灯还没关着,一路向西行驶。
冬天太阳出得早,车厢里黑漆漆一片,大半旅客还在睡觉。
因为床小,两人身体贴合抱着睡了一晚,彼此身上有什么动作反应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狄然呆愣了一会,明白过来,脸红得滴血,戳了戳陆川的胸肌,凶巴巴地说:“你睡了我,要负责!”
陆川表情古怪,他没说话起身把被子掖好,迅速拿起牙缸去洗漱台洗脸。
狄然脸埋进枕头里当了一会鸵鸟,在快要耗尽最后一口气之前把自己抽出来了。她穿上鞋子跑到车厢连接处的洗漱台前,拍了拍陆川的肩膀。
“没什么啊,大早上的很正常嘛。”
“你害羞吗这是?以前又不是没碰过。”
“初中生物课本就学过,晨.勃是一种正常的……”
陆川在刷牙,刚洗过的一脸水珠,转过脸盯着她,眼里闪动着几簇火。
狄然立马怂了:“好好好,不说了。”
她安静不到两秒,又作死地问了一句:“帮帮你吗?”
陆川吐掉嘴里的泡沫:“快滚。”
狄然挠头,满脸不乐意地回去继续睡觉。
陆川刷完牙就坐在窗户旁边的小折椅上,不靠近床铺一步。
曙光一点点漫起,远处群山朦胧,清晨雾气消散。家里的雪下得比滨海要大,山上一片雪白苍茫,看不见一点青葱或土黄。
他静静坐了一会,直到天色完全明亮,旅客都起身收拾行李才回到床铺。
狄然回笼觉睡醒了,头发乱蓬蓬的,眸子却明亮,坐在床上揶揄他:“你刚才好凶,我在考虑还要不要跟你回去了。”
车内喇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马上就要达到平县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陆川冷静下来,帮她理理衣服和头发:“刚才还没凶完,你跟我回去,我把剩下的凶给你看。”
第88章 奶奶
不同于冬季海边城市的湿润,平县天气阴冷而干燥,一出站狄然就明显感觉到冷风像凌厉的刀片在脸上乱割。
陆川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平县发展水平一般,火车站建在县城的中心,附近隐约有几栋高楼,更多的是普通的五层居民小楼,低矮破旧,墙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墙体藏污纳垢,整个县城铺展在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他们要去的村子在县城东边,距这里还有五公里的距离。
“我们怎么过去?”狄然好奇,她看到路边停了很多奇奇怪怪带篷子的三轮小车,指着问,“坐这个可以吗?”
陆川站到一边打电话,他把围巾给了狄然,脸就被凛冽的北风吹红了,狄然看了看四周拉他走进一家大超市避风。
“叔,我是陆川。”
春节前的超市一片喜气洋洋,广播里放着欢快的“好运来”,货架上堆得满满的礼品,不停有促销员过来给他们推荐鲜奶和啤酒。
狄然放开陆川,在货架上看来看去,等到陆川挂了电话,她脚边已经堆了一箱低脂牛奶,一箱脑白金和一盒精品海参。
“奶奶喜欢吃什么?我从来没给老人买过东西。”狄然懊恼,害怕自己一会说话太笨不能讨老人家喜欢,“要不要买点蛋白.粉?”
陆川把她拿的东西一一放了回去:“下午再来买,现在拿不动。”
狄然疑惑:“放车上就可以呀。”
她表情纯净,像个小孩。
“二叔今天不在家,没人过来接我们。”
“门外不是有小三轮吗?”狄然不解,“我刚才看他们在拉客。”
陆川梗住,眼里融着狄然读不懂的无能为力:“坐不了。”
他把行李寄存到超市,拉着狄然出去。
几个三轮车司机围到一起蹲在墙根底下抽烟,一个眼尖的注意到就他们,咋呼道:“王哥,这不是你们村的吗?”
他不是普通口气,而是带着股浓烈的嘲讽。
被叫王哥那个人抬起头,吐了口烟圈,哼笑:“陆呈庆的儿子又回来了?每次过年都要看见一次,晦气。”
狄然一下子明白了。
陆川之前在火车站对她说,那里的人不会对你很友好,她一直以为是当地民风排外,竟然没想到是这种不友好。
“陆呈庆还没死吗?几个小姑娘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要我是法官肯定判他一个千刀万剐。”
“人家可是给法官送了钱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罪名还能活到现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呸。”
“喂,陆呈庆儿子。”有个人站起来挑衅,“你爸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回来说一声,那估计整个县城都得放鞭炮庆祝。”
狄然拉下挡风的围巾,转脸毫不客气地回骂:“放你二大爷,你有种再说一遍,老娘扒了你的皮!”
她面容白净,嘴里吐的话却无比泼辣。
有几个人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回嘴,狄然一脚踢在其中一辆小三轮的轮胎上,又一脚踢在车斗,踢得整个车身摇来晃去。
这里的人本来就对陆川有偏见,狄然知道这么做不理智,可她忍不住。刚才陆川把他们所有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表面却毫无反应。狄然知道,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
陆川在自己的事情上一直表现的过于冷静和理智,除了那次陶娟出现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其余时候他的怒火和失智都是为了她。
狄然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识过他的愤怒。
就像陆川能冷静地听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和侮辱,却不能忍受有人动她哪怕一下,狄然也听不得他们说陆川一句坏话。
陆川捏捏她的手掌心,绕开这些人,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那帮人短暂地呆滞了一会,紧接着身后传来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狄然几次想转头回去,都被陆川稳稳地拉住。
县城东边有一条人际稀少的公路,路上满是没被清扫的积雪,一眼望过去,积雪和路都远不见尽头,两侧种着已然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陆川停下,转过来抱住了狄然。
他臂膀有力,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我骂了他们,以后他们肯定还会说你。”狄然回搂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忍不住。”
陆川沉默了一会,轻抚她的后脑,低声道:“谢谢。”
“你别跟我说谢,我只是骂了他一句,谁让他嘴贱。”
陆川认真地凝视她:“不是谢这个。”
维护我。
跟我回家。
还有你爱我。
狄然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
陆川说不出口,但她全都明白。
陆川笑了笑,转身蹲到地上:“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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