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久,颜梁淮什么也没说。
米安安手都僵了,终于偷偷抬眼看他,却见男人专心致志地低头看书,一目十行,仿佛刚刚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
“喂,”她试探性地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男人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顺便翻了一页书,显然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米安安:???
暴躁地沾了点漆,狠狠地点在木雕上,米安安鼓着腮帮子,点小人似的一笔接着一笔。
什么人嘛!!明明是他问的,她老实答了,他竟然没·在·听?
简直气到肺疼!
直到收工,怀恨在心的米安安都没再搭理过那个沉迷看书的男人。
直到把铺了满桌的工具都收罗好,她才没好气地说:“我回家了,来不来吃晚饭,随便你。”
颜梁淮低头,手指捻着书页,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直到门开了又关,小姑娘离开了,他才抬起头,视线停在台灯下她之前坐过的地方。
桌子一米宽,灯放在靠她的那1/3处,所以她那儿光线比较充裕。
如今椅子空着,他却依稀还能靠想象描摹出女孩低着头、目光专注的模样。
米安安的话,他当然都听见了。
别说是一边看着闲书,以他的职业素养,就算是一边百米穿杨,一边监听情报也能一字不落。
但他偏偏假装没听见。
明明知道这样做,小姑娘会失落,他还是这么做了。
颜梁淮起身,坐到那张空椅子上,伸手关掉了台灯。
黑暗里,他有一瞬的失落,像是心口被人撬走了一块似的。
但更多的,是放松。
他身上有伤,心里有病,前途未卜,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正义感,在如今看来都像个笑话——一个尚且无暇自顾的人,拿什么伸张正义、维护和平?
更别提,他长她十岁,甚至曾经看着她出生。
他说谷小钊不合适,可相比起来,他才是更加不合适的那个。
米家阿嬷说,小姑娘不肯离开村子,很少接触外面的人。
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像破壳的小鸡,懵懵懂懂地把第一个见到的“外人”当成了至亲,把得救的欣喜若狂当成了怦然心动,把对陌生男人的好奇,当成了喜欢。
她年纪小,不懂事。
他不能不懂。
*** ***
“安安啊,不是说你小叔叔来吃饭的吗?人呢?”米阿嬷坐在桌边,问第无数次跑到院门口张望的孙女。
米安安脸上挂着失落,走回来,“阿嬷你先吃吧,我再等等他。”
可是直到月上梢头,米安安被自家阿嬷押着吃完了饭,颜梁淮也没来。
非但没来,她跑到山坡的枣树下去看的时候,那间小院黑灯瞎火的,他又没有开灯。
直到这时候,米安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午后那会儿他或许根本不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而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次日。
是谷小钊离开凝垄,北上念书的日子。
米安安起了个大早,用精致的小盒子把礼物装好,又去厨房煮了粥给颜梁淮送过去。
没想到的是,铁将军把门。
而且,是两把锁。
连班爷给的备用钥匙也不抵事了。
米安安对着挂锁干瞪眼,好几秒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颜梁淮,你好样的!”
等她提着保温桶回到家,才发现谷小钊正在堂屋等着,一见她回来,他立刻迎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往茶几上一放,也不管烫不烫,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含了满口粥,谷小钊口齿不清地说:“你做的?我还头一次吃你做的饭菜。是不舍得我走,准备的惊喜吗?”
并不是。
可对着他期待的眼睛,米安安说不出口,只好从旁边拎出装了礼物的袋子,递给他,“这个才是。”
谷小钊打开一看,眼睛都放光了。
“给我的?你做的?”他把小□□拿在手里把玩,“天啊,太阳从北边出来的吗?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收到你送的礼物。”
米安安作势要把枪抢回来,“不要就还给我,哪儿这么多废话。”
谷小钊连忙把枪往怀里一塞,“要要要!你怎么做的,这么逼真,跟买的似的。”
米安安蔫头巴脑地说:“颜梁淮教的。”
“他还懂枪呢?”谷小钊既意外,又憋屈。
好端端从她那儿得了个礼物,怎么还跟她小叔叔扯上关系了呢?虽说是两辈人,但他就是对那人特别介怀怎么办?
“懂一点吧。”米安安随口说,一边坐到谷小钊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
见她这么无精打采,谷小钊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要走了,米安安魂不守舍的。
难过的是,他是真要走了,三五个月都见不着她。
越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谷小钊突然把嘴里的粥一吞,兴高采烈地抬头,“安安,不如你跟我上帝都去吧?”
“我跟你去干嘛?”米安安瞟了他一眼,“烧茶洗衣做保姆啊?”
“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介绍工作啊,外景主持之类的,你形象好,普通话也好,一定能胜任的。再不行,你还可以申请旁听——”
“谷小钊,”米安安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我不会走的。”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凝垄。”
“为什么不?只要阿嬷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谷小钊一时无言以对。
米家就剩阿嬷和安安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如果走了,阿嬷就只剩孤身一个,老人家一辈子没出去过,老了也不肯离开故土,身体又好一阵坏一阵的让人放心不下。
米安安哪能放得下唯一的亲人呢?
谷小钊埋头吃饭,米安安怔怔发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响。
“什么人啊?好像是外面来的车。”谷小钊嘀咕着,走到门口去看。
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正从村口驶进来,村子里路不宽,它开得很慢,顺着池塘对岸上了坡,竟往颜梁淮住的院子开过去了。
“找你小叔叔的啊。”
话音刚落,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米安安一下就蹦了起来,站他旁边张望。
“我去看看什么人。”
“等下,我陪着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进院子,车刚好熄火,颜梁淮刚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一眼看见冲进来的米安安,他眉头微蹙,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视若无睹。
这视线触怒了谷小钊,他一挺身正要开口,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爸从前住的地方?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有树有花的,可比咱那光秃秃的营地强多了——”
说这话,一个彪形大汉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腰带上,环顾一周终于看见了米安安和谷小钊,愣了一下,回头问颜梁淮:“亲戚啊?”
“我们管他叫叔。”谷小钊抢先一步说。
颜梁淮:“……”
米安安:“……”
“原来是大侄子、大侄女,幸会幸会。”汉子爽朗地在军绿色T恤上一抹手,伸向米安安,“我叫那善,是颜队的——”
“那善!”颜梁淮一声低呵,打断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那善尴尬地收手,挠了挠头,飘了个“咋了”的眼神给他。
颜梁淮说:“房子小,人多了待不下,就不邀你们进屋聊了。”说完,引着那善转身,仿佛压根没看见小姑娘那副失落的眼神。
那善虽然是个粗人,但该细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三步一回头地跟着颜梁淮进屋,走到门槛边却听见一直没开口的那小丫头,突然口齿伶俐地说——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他才不是她的叔叔。
第13章 荣光(13)
颜梁淮顿了下,终究没停留。
那善古怪地看了眼小姑娘,挠了挠头跟了进去。
身后传来毛头小子纳闷的声音,“你阿嬷不说他是你小叔叔吗?怎么就没关系了?”
“颜队,你好像把小姑娘弄生气了。”那善说。
颜梁淮倒了杯凉水给他,“别再叫颜队,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
“一日为队长,终生是队长。”那善接过茶杯,想了想,改口道,“不方便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哥,好吧?”
“嗯。”
“哥,”那善环顾室内,“你咋还是老样子,过得跟和尚似的。”
“够用就行,要那么好干什么?”
“毕竟是疗养,舒服点怎么了?”
颜梁淮瞟他一眼。
那善悻悻地擦了下鼻尖,“外头那俩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邻居。”
“那怎么又说是叔叔,又说没血缘的。”那善嘿嘿笑着,“我看人家小姑娘可一点都不想当你大侄女。”
颜梁淮正要开口,却见米安安领着谷小钊进来了,顿时神色一凉,背过身去,权当没看见。
你说对是亲密的人吧,太冷漠了。
你说是对陌生人吧,也不可能这样随便人家大咧咧地进出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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