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佳南扬了扬眉梢,由衷地松了口气。
“唔。”他原本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缠着她的长发,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眸色便微微一沉,指尖亦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晚上再回去。”
佳南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哧地一笑,避开了他的接触,轻声说:“陈绥宁,我现在信了,你真的没心。”
他饶有兴趣地睨她一眼:“你到现在才知道?”
“是儿子,还是女儿?”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泛起笑意,继续问他。
他同她并肩靠着床沿,微微闭起了眼睛:“不知道。”
昨日的雨一下,似乎盛夏已经过去,窗外的风也带了凉意,她将双膝屈起来,将下颌搁上去,慢慢地说:“多个孩子,少一个孩子,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是吗?”
他眼锋微微显得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佳南失笑,伸手去拿床边的衣服,“随口问问。”
她往前一倾身,露出后背白皙柔嫩的肌肤,陈绥宁的目光倏然间深邃如墨,沉声说:“什么叫作少一个孩子?”
她去够衣服的手顿了顿,回眸向他一笑,一张小小且洁白的脸上竟生出几丝妩媚来,语气却是自然而从容的,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曾经有过你的孩子。不过,我想……你并不在乎。”
他有片刻的怔然,英俊的脸上真正地面无表情。隔了许久,却倏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厉声说:“什么时候?”
“唔……你结婚的那天,你忘了吗?我在那辆车上求你,说肚子痛。”佳南一挣,却挣不开,也就懒懒地随他去了,“多谢你还愿意让人送我去医院——不然现在,你连我都见不到了。”
他的瞳孔倏然间缩小了,狠狠放开她的手臂,转而扣住她的下颌,用力抬了起来:“许佳南,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佳南想笑,却因为被他扣住了下颌,连肌肉都难以牵动:“你是在生气……没有亲手打掉这个孩子,所以心里不痛快?”
他只是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话,脸色愈发铁青:“你怎么会有孩子?”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下颌痛得要裂开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都有做措施——只怪我那时候很傻很天真,想悄悄给你个惊喜,所以做了些手脚,你从来没发现。”
陈绥宁俊美的脸庞仿佛是大理石雕成的,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只有呼吸声,略略显得有些重,而佳南几乎屏着呼吸,微微仰着脸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他放开她,站起身来。
她便镇定自若地穿上衣服,一步步走近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脊上,柔声说:“陈绥宁,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就这样任由她自后向前搂抱着,一言不发,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
她依旧哧哧地笑,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如他昨晚所说的,刻薄得似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你不信……觉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我在外边还有男人?”
陈绥宁倏然回头,静静看她一眼,唇角抿得愈发地紧。佳南从中读出了一丝茫然,又或许是难以置信,然后他掰开她的手臂,径直下楼去了。而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唯有目光,似是有些失焦,沉沉望向窗外。
清晨的薄雾中,却看见他修长的身影,向远处走去了。
仿佛刚才的那场对话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佳南有些疲倦地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梯上踢踢踏踏地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敲了敲门:“小许,起来了吗?”
佳南深呼吸,调整了表情,才把门拉开。
“刚熬好的粥。”大妈笑眯眯地将吃的放在桌子上,“吃完再喝一碗姜汤吧,昨天淋了一天的雨。”
佳南想起昨晚的姜汤,忍不住:“真是麻烦你们了,昨天这么晚还要给我熬汤。”
“唉,都怪我不好,没提醒你东山那边不要去,很容易迷路……昨天小陈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急得不行。后来一起去山上找你的人都回来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直到最后找到你。”
佳南一声不吭地喝着粥,而大妈还在絮絮叨叨:“……后来还记得提醒我给你煮姜汤。”
“我喝完了。”佳南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她,抿唇笑了笑,“谢谢。”
因他说了晚上要离开,佳南索性开始收拾行李,一件件地将T恤折叠起来,平平整整地放进旅行包里。先是自己的,放在旅行包的底层,然后才是陈绥宁的,将他的衣服叠上去,她却忽然回想起他们肌肤相触的情景——她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隐忍至今的情绪仿佛忽然迸裂开,像是滚烫的油滴落在水面上,溅得无处不在。
她疯狂地将他的衣服扯出来,扔在地上,身子却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声地大哭。
“哭够了吗?”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来,声音中渗着淡淡的寒意,“起来。”
她可以停下那些撕扯衣服的无谓动作,却停不下抽泣,只能倔强地将脸转向一侧,满面泪痕。陈绥宁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却只是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她筋疲力尽。
变换了角度的阳光终于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他抿紧的薄唇终于动了动:“小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放过你。”
她倏然抬眼,有些迷惘,却也有几分希冀。
他背对着阳光,神情竟有几分捉摸不透的阴郁落寞,转瞬,却笑了笑:“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分清混杂的情绪,做不到一个人疯狂,于是拖着她一起陷进去……哪怕他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在决定娶舒凌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只是她,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吃过午饭,陈绥宁似乎也不急着回去,只挑眉看看佳南,轻声问:“你的脚能走吗?”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头也不抬:“怎么了?”
老夫妇或许是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在一旁鼓动:“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好。”
她抬头笑了笑:“好。”
一晚的冷敷热敷、药酒拿捏,佳南的脚腕好了许多,只是走得很慢。他亦不催她,沿着镇上一条河,像是在闲庭散步。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毫无征兆地问她。
佳南怔了怔,侧过脸,他却一直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
“那个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她笑得云淡风轻,时光真有着一种可怕的魔力,那样的伤痛,此刻再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他转过头,看到她唇角淡漠的笑意,只是倏然抿紧了唇。
他并没有再追问,佳南亦不去看他,就这样默然走了很久,她终究还是将心底的那丝疑惑说了出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却答非所问:“喜欢这里吗?”
“很漂亮。”佳南的情绪不再像上午那样起伏不定,一如河水缓缓地流淌过,“不过我只是好奇——明明翡海那边已经起了轩然大波,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留在那里,你会更高兴一些。”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意想不到她会这样。
佳南心口却重重一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想——”
“许佳南,我想做什么,不需要趁你不在。”他打断她,语气中似乎夹杂了几分讽刺,放慢了语速,“你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背着你做的?”
佳南涨红了脸,她此刻确实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只能讷讷地问:“那是为什么?”
“每次来这里,我都不想回去。”他亦笑了笑,望向河岸的一排柳树,目光难得地柔和缱绻,“我妈妈在这里长大。”
“阿姨的家乡?”佳南一怔,她的记忆中,对陈绥宁的母亲,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只在几年前见过一次,似乎是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体一直不好,很少待在翡海。
他“嗯”了一声:“今天是她的生日。”
佳南停下了脚步,直觉地察觉出身边素来犀利的男人,此刻有些恍神。
“阿姨她……还好吗?”她隐约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次见面,陈妈妈拉过自己的手,柔软温和,迥然于她儿子的锋锐犀利。
“去世了。”他微微仰首,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切割开,却依然凌厉。
佳南“啊”了一声,踌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会这样?”
陈绥宁的目光冷得可怕,生生让佳南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扭伤的脚踩到了石子,痛得她皱起眉,身子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他一定不会伸手扶自己,而她也一定不会在他面前呼痛示弱——然而就在摔倒的前一刻,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抱在了胸前。
这样的接触太过意外,似乎谁都没有想到。而彼此的脸就触手可及,呼吸交错间,这样的亲密,甚似昨晚的纠缠。
仅仅是数秒之后,陈绥宁已经收敛起表情,很快放开她,转身走向河边,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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