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也把二姑借过去了,他跟二姑就一个儿子,叫小山,到了上学年纪了,想着为了上海的户口,为了优质高等的教育,把孩子接过去,二姑当然跟着一起去了,也算是不在婆婆手底下过日子了。
张向东就这么走了,走的时候是一个大早上的,乡下人出去打工,都是背井离乡,卷着铺盖去了,不晓得去了当地可以直接买,就是晓得也舍不得那个钱。
一大早上,秋天的早上,已经是极为凉爽了,带着浓浓的晨雾,地上带着一层湿气,有半边荣枯的草叶子上面,带着一晚上凝聚起来的白霜,没道理来的萧瑟。
坐汽车,一天的时间去上海,张向东的头发长长的,背着一卷铺盖,然后带着一兜子的衣服,马永红揣着手,给他递过去鸡蛋咸菜,还有一卷葱油饼。
“路上吃,先把鸡蛋吃了。杯子里面有热水,一会儿喝。”
张向东只闷闷的低着头,似有似乎的答应了一声,背着心里继续往坡下面走。
马永红就继续跟着后面,“钱拿了吗?好好装着,别让人偷了去了。”
张向东看着那走了一半的坡,能看到下面的人家,还沉浸在一片白雾里面,隐约带着安静跟祥和,日出未来。
“你回去吧,别送了。”
声音带着哽咽,他声音一直都是小声儿的,很少跟人家老爷们一样的高谈阔论,只有喝酒高兴了,才会笑着跟大家一起吹牛。
回去吧,别说了,再说下去,怎么好离家呢。
别说了,回去吧,这样离开的人才好举起手来,擦一擦要掉下来的眼泪,别让父老乡亲看到。
离别似乎不应该太长,这样才能让离开的人,放心的流下来眼泪,也让送别的人,在扭身回家的时候,能从心里面长长的叹气,不至于把留下来的话儿说出口。
各自分别,离开,有些话儿,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马永红就站在半坡上,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的远去了,消失在一个大雾的早上。
她记得那一天早上的雾,白的跟幕布一样的。
慢慢不知道张向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似乎从某一天开始,没有任何的前奏,她就习惯了,很快的适应了父亲不在家里的日子。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清楚的很,张向东出去是为了赚钱的,必须要出去的,哭都是没有用的。
她跟马永红两个人在家里,地里面的活儿,都是马永红一个人干的,一个人累的要死要活的,一些活儿,就不适合女人来干,没那个力气。
可是丈夫不在家里,就只能咬着牙去干,半夜里开始浇地,一忙起来就是一晚上,连送饭的人都没有,忙的在家里吃饭的功夫豆没有。
收小麦的时候,机器打麦子,得一个人送着麦子进机器,一个人在出口那里撑着袋子等着,最起码要两个人才忙的过来。
可是家里没有人帮忙,这时候大家都忙的不行,本家亲戚也顾不上你。
马永红就跟人家一起干,有几个丈夫也不在家里,出去打工的,几个女人就商量好了,今儿干你家里的,明儿是我家里的。
女人吃起苦头来,咬着牙的狠劲儿,基本上就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32章 挨打
对于慢慢, 实在是顾不上了,不饿着肚子, 就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马永红也很累,她忙一天,回家吃饭都吃不进去, 心里面一股子的火气。
有时候就忍不住拿着慢慢撒气, 总得有个方式去一下火气,看慢慢很多时候, 都是挑刺儿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触痛了马永红的神经了。
事后马永红也觉得后悔,可是她控制不住,大人对孩子总是少一点耐心的,而且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 如果违背了,那大人似乎是有天然的镇压的权力的。
但是她疼爱慢慢的心思, 是比任何人都要多的,所以慢慢从来不去想这些事情。
你说了我,对了我就听着,不对不讲理的地方, 我也听着就是了。
小丫头也很有意思了,有自己的想法,三伏天的大热天里面。
大姑的腿上长了一种疹子,张老二家里的打听了偏方, 知道有一味药是在附近的悬泉寺里面有的。
悬泉寺年代很久远,但是寺庙很小,也没有什么和尚,只有一对老夫妻是看家护院的,在里面生活。
院子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两棵银杏树了,据说是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两个人抱都抱不住的。
因为侧门那里通着后山的路,后山上有一个悬泉,泉水叮咚汩汩耳下,水质甘甜清冽,这就是名字的由来。
慢慢就跟顾青青一起去了,骑着自行车去的,寺庙在山顶上,两个人推着车子上去的。
顾青青当初被接到大姑家里去,在自己村子里面去上学来着,结果她时常不高兴。
到底是这边张老二家里照顾的好,跟大姑又时常顶嘴,因此去跟大姑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又回来了,在上河村里面的小学上课了。
大姑跟姑父也图着省事儿,倒是大家都满意了。
去的时候就中午了,日头大的很,后山树木茂密,两个人一人一个塑料袋,然后照着样子去巴拉地里面的草。
不知道多久,慢慢衣服都湿了,热的脸上红扑扑的都是汗,从侧门出来的时候,渴的不行了。
山上下来的清泉在侧门那里汇聚在一起,再一个小池子里面。
慢慢就拿着水杯去接了一杯子,然后就在那里喝了,听人家说了一耳朵,这悬泉寺的水甘甜,而且喝了能治病。
如此烂俗的传说,慢慢真的当真了,还装了一杯子回到家里去,想着给马永红喝。
“奶奶,你看我们的。”
她拎着自己的那个大袋子,然后给张老二家里的看。
顾青青也赶紧拿过去,“姥姥你看,我的多。”
张老二家里的打开两个袋子,然后看都不看慢慢的,坐在那里跟个菩萨一样的,眯着眼睛笑,“是,你的多,热不热啊,怎么弄了这么多啊?”
说实话,顾青青的是真不多,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袋子,慢慢的装不下去了,鼓囊起来了,顾青青的还能扎起来口子。
顾青青从小养的娇气,脾气也娇气,干活儿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说的比做的时候多。
可是张老二家里的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慢慢不高兴,“我的多。”
这孩子,脾气就一直这么直白,不会说话软一点,张老二家家里的就不高兴了,“你平时懒得跟什么一样的,去弄这么一点儿东西回来,不够来回费劲儿的。”
她一向如此,说谎不打草稿,颠倒黑白的,“你要是有青青一指甲,也不能跟现在一样的,整天嘴里面叽里呱啦,跑火车一样的,没有一句实话,小小年纪说谎呢。”
慢慢气哭了,她不认输,也不服气,到底是马永红的女儿,“就是我的多。”
“赶紧回家去吧,你妈等着你吃饭呢?”
这大概是第一次,慢慢觉得似乎,她跟顾青青之间,就是有差距的,被区别对待的差距。
不然如此明显的两个包,她都能看出来的大小,为什么奶奶要这么踩她呢。
慢慢哭着走了,她还没吃饭,回来的时间都错过去饭点了,当奶奶的都不问一句的,也不去留饭。
只一个劲儿撵着孩子走,用完了就扔,说实话,虽然是长辈,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是做出来的事儿,真的是拿不出来手。
因为慢慢去过悬泉寺一次,因此张老二家里的就要慢慢带着顾青青一起去,正好两个孩子作伴儿。
结果人回来了,那么多草药,她夸都夸一句孩子的。
慢慢一边走,一边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到了家门口的时候。
知道马永红不喜欢她去为了这种事儿哭,就站在大门口,撩起来自己衣服的一角,低着头在那里擦眼泪。
还没擦干净,马永红大概听到声音了,打开门一看,“你在那里干什么?哪儿去了?”
慢慢就解释,“我去采草药去了,大姑要用。”
一开口,就是带着哭腔,还是忍不住委屈,眼泪又掉下来了。
马永红就觉得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慢慢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能说是一种孩子委屈的感觉,一股子不服气,她越想越委屈,放开了哭。
马永红就撂下来脸子了,拉着她进屋子里去,然后甩开她胳膊,“来,你给我好好说说,哭什么?”
也不指望慢慢能回答,她浑身都疼,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了,“供着你吃,供着你喝,供着你上学,你哭什么哭?”
“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后娘,虐待你了是不是?”
慢慢就是嘴笨,她说不出来一些话儿,加上马永红现在还这么凶,又这么不高兴,她就更委屈了,无缘无故的又挨了一顿骂。
只能一直哭,手里还拿着送悬泉寺带回来的水,撒了一地。
马永红问也问不出来,火气也大,不管慢慢了,慢慢就一个人在那里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