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街巷前,徐公子见过白衣,就是那个不着调的小孩儿。”秦鹿喝了桂花酿,眼尾微微泛红,倒显了几分风情,她放下酒杯道:“那时我欠徐公子的解释,今日便说给你听吧。”
秦鹿突然垂眸,说:“我在北漠耽搁了好些日子也没找到天香花,最迟后日也得走了,否则赶不及回去,也见不了友人的最后一面。”
徐竟炎似乎有话要说,秦鹿轻轻叹了口气:“我与徐公子说个故事吧,这个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不知徐公子可听说过慕山起义军啊?”
“听过。”徐竟炎点头,慕山起义军的统领为秦虎,曾经让天赐一度觉得头疼难缠,虽是英雄豪杰,却站错了阵营,最终得了个落败的下场。
秦鹿说:“这世上有人、有妖、有仙也有鬼,每一种生命,都在以其不同的方式活着,既有生死,便有轮回,白衣是鬼……我也是。”
乍一听秦鹿是鬼,徐竟炎惊讶,却也有些预料之中的释然。
后来秦鹿说给他听的故事,关乎于一百年前的慕山起义军统领,那个如今已经写入史记中,寥寥几页纸的男人。
秦鹿道:“兄长疼我,爱我,护我,哪怕他知晓我并非是他的亲妹妹,却待我比任何人都好,兄长死时,让三千英魂送我离开,也正因为如此,我的魂魄才得以保存,直至见到主人。”
再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秦鹿想,恐怕是因为自己醉酒了,才会在这张脸上,再看见秦虎那种肆意的笑,他胡子拉擦,从不打理自己,与徐竟炎的性子完全不同。
秦虎凶悍、直率,若能动手的,绝不动嘴,他勇猛,有头脑,有胆识,即便满嘴脏话,却还能在说脏话的时候,以手捂着秦鹿的耳朵不让她听。
徐竟炎虽坦诚却克制,言谈举止都像个大家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对人谦卑有礼,便是在军营里当了北漠的将领,也说不来一句骂人的话。
秦鹿突然想起,梁妄之前与她解释过陈瑶已死,所以陈瑶的转世严玥即便再像陈瑶,也不是陈瑶这句话,她当时迷糊,不懂这话的意思,于她来看,人即便死了,可魂魄转世相貌不变,其实只是等于失忆了一般。
不过现在秦鹿想通了,是真的想通了,秦虎死了,故而碰见了与秦虎再像的徐竟炎,哪怕他可能就是秦虎的转世,这世上也再没有秦虎了,他们除了相貌,内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秦鹿喝多了,出酒楼时脚步还有些踉跄,徐竟炎将她送到了客栈门前,满脑子里都还是酒楼里听到的前尘旧事,关于秦鹿后来的生活,她没多说,所有言语,都止在了秦虎死去那一刻,而后加了一句:“你与我的兄长,至少有七分像。”
这个像,仅存于相貌。
秦鹿扶着客栈的门框,便是脑子晕乎,却还能记着事儿,她道:“抱歉了,徐公子,将你认作了他人,你心里一定不高兴,不过遇见你,也算是圆了我的一个愿。”
徐竟炎静静地望着她,秦鹿道:“兄长死时,我没能与他好好说一次再见,北漠气候不好,我家主人不喜欢,以后我恐怕也不会来了,所以在此,今晚的一餐酒,也算是与你好好道别,之前的,这次的,全都补上。”
徐竟炎知晓她醉了,所以分不清此时扶着她的人究竟是谁,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挂着的酒坛,还是解了下来,递给了秦鹿道:“这里面,是秦姑娘想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沙尘暴吹过,又下了几天的雨,所以在路上被耽搁了,方才我看过了,它还活着。”
秦鹿捧着手里的酒坛,打开盖子朝里看了一眼,妖蓝的花儿半开着,正是梁妄画的那种,她此番来漠北的目的,天香花。
刘宪将天香花交给徐竟炎时,还叮嘱他一定要将人家姑娘娶回去当媳妇儿,才不枉他对着家里人拉下脸,答应了胜仗之后回去吃饭。
徐竟炎不禁苦笑,什么娶回去当媳妇儿,这种浑话,也只有刘宪能说得出口,他们在北漠年年遇战事,能活着是幸,指不定哪日就死了,何苦害了人家姑娘呢。
徐竟炎见秦鹿实在不太清醒,本想把她扶上楼,手刚揽上秦鹿的肩膀,便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为你自己好,放开本王的人。”
威胁的口气叫徐竟炎不禁皱眉,反而是秦鹿,怀里捧着酒坛,抬眸见了梁妄,失了焦的眼突然落在了对方身上,挪都挪不开了,她脸上带笑,万分灿烂,踉踉跄跄地朝楼上走去,甜腻地喊了声:“王爷,才一个时辰不见,我就想你了啊。”
第110章 将军之信:二十一
秦鹿上楼时脚下不稳, 不过速度倒是不慢,三两下就走到了梁妄的跟前, 几乎带着小跑一般撞入对方的怀中,差点儿砸了手中的天香花。
梁妄伸手揽住秦鹿的腰,闻见她满身酒气,不悦地撇过头,眯起双眼危险地望向徐竟炎的方向。
徐竟炎先是看了看梁妄,再看了一眼依偎在梁妄怀中的秦鹿, 他总共见这男子不过两回,上一回与这一回,对方对他的态度都堪称恶劣, 徐竟炎原先以为,是秦鹿的主人脾气坏, 现下看来,倒是他误会了, 刘宪也妄想了。
且不说他没对秦鹿起什么男女心思,便是起了, 人家两情相悦着,他也没有机会。
徐竟炎对梁妄拱了拱手, 算作拜别,转身离开客栈时,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先前在酒楼里还耿耿于怀秦鹿所说的故事,现下, 故事就当做是故事,听完了便罢了。有些人,注定就是过客,于生命中绚烂过,匆匆而过,惊不动风雨,但有过相遇,也足够。
徐竟炎被梁妄‘瞪’走了之后,秦鹿还用脸蹭着梁妄的肩头,卖乖似的哼哼说:“王爷,你看啊,徐公子送了我天香花,咱们明日就能离开北漠这个鬼地方,回南郡去了!”
她说的是南郡,不是南都城,显然酒劲儿没过,还在晕乎着。
梁妄伸手捏着秦鹿的脸,将她扯得离自己远一些,‘本王不爽’四个字几乎等于写在脸上了,梁妄瞪完了徐竟炎,又瞪秦鹿,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怎么?离开北漠,你舍得你的徐公子吗?”
“舍得!”秦鹿被捏了脸也不觉得疼,杏眸弯成了月牙状,每说出一句话,都能喷了梁妄满脸的桂花酿香,她道:“他又不是谁,我为何舍不得他?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王爷了,哪怕日日见着,我心里都想得很。”
梁妄听见这话,微皱的眉头松开了些,他朝秦鹿凑近,凤眼认真地打量着秦鹿的脸,问了句:“你没醉吧?”
“呵呵……”结果换来了秦鹿的傻笑。
秦鹿双手丢了怀中捧着的酒坛,酒坛落地,砸了梁妄的脚尖,梁妄疼得皱眉,脸颊又被秦鹿捧了过去,醉红了脸的女子像是一只猫,乖巧又粘人地照着梁妄的嘴上亲了一口,胆大妄为。
梁妄松开了她,秦鹿险些没站稳,他又把人给扶好了,眉心紧皱,简直进退两难。
秦鹿见他舍不得自己,笑得更开心,双手拽着梁妄胸前的衣服,带着些许得意地问:“王爷知道,以我的性子,本就藏不住秘密,却为何对徐公子的事闭口不谈吗?”
“你护着他呗。”梁妄挑眉。
秦鹿却摇头,长长地唔了一声,双手搂上梁妄的肩,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怀中,如同偷腥得逞的猫,笑着解释道:“我本可与你说清楚,但后来我想过,还是决定不说了,王爷说爱我,心里有我,可你的爱之内敛,我得缠着你问了,才能感受得到。”
她笑了几下,歪着头说:“但我明知你吃徐公子的醋,还不愿解释,就是想要你感受感受,如我这般担心失意,是什么滋味儿,不好受吧?”
梁妄瞳孔一瞬收缩,却没料到,秦鹿会说出这样的话。
即便他说了喜欢,秦鹿依旧觉得不够,她喜欢了梁妄那么多年,追随了那么多年,心上漏风的窟窿,没那么容易就被两三句甜言蜜语填补上,若不是无穷无尽,几乎溢满的爱意,她都觉得不够,还想要得到更多。
梁妄险些忘了,她原本就是极热情的人,如他所爱的山丁子,繁花一树,朱果一树,如此热情的人,哪怕梁妄做得再多,相较于她内心的付出而言,都显得淡薄。
“所以,你是故意拿那小子耍本王的?”梁妄问。
秦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费力解释道:“我是故意不解释我对徐公子感情特殊的原因,但我并没有戏耍王爷的意思,反倒是王爷常常戏耍我……”
说罢,她又一笑,声音如银玲,能叮铃进人的心里。
秦鹿略微踮起脚尖,在梁妄的耳边吹气,道了句:“徐公子,与我兄长秦虎长得有七分像,这是我对他不一般的原因,王爷……不要吃他的醋。我这个人心眼儿很实,认定了喜欢一个人,杀我千万遍我都不会改的,哪怕我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哪怕我忘了与您发生的一切,也一定会在见您的第一眼重新爱上您的。”
梁妄呼吸一窒,心跳声清晰可听,正在噗通、噗通……不断加快。
秦鹿顿了一下,又摇头道:“不对不对,应该要不了见面,哪怕我是听见了您的声音,也还是会爱上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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