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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 完结+番外 (温三)


  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变得越来越陌生,眼看着曾经千好万好的地方,也变得落魄不堪,秦鹿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记忆。
  那些记忆关于打仗、关于死亡、关于饥饿与流离。
  梁妄道:“圣人慈悲,欲救世人,但神人并不慈悲,一旦成仙变神,即忘却了烦忧,也抛下了怜悯,舍去了妒恨,也磨灭了情爱,享有无边法力与不老不死的长寿之力,却也得忍受千年万年的孤寂,和山海之外的空灵。”
  梁妄叹了口气,热气洒过秦鹿的脸,秦鹿略微缩着肩膀,听见他说:“救人的,从来都不是神佛,那些救人的,都是神佛的信徒罢了。”
  梁妄不是谁的信徒,他不喜佛门,也不入道门,虽然会一手降妖除魔,守卫道间秩序的道法,但他不喜欢无欲无求,无欢无乐。
  他能救的,且看值不值救,值救的,也得看他愿不愿救。
  他从来不是大慈大悲之人,不过是秦鹿总爱在外说他心善,实则他的心很硬,人死在他的眼前,他眼皮子都能不眨一下,跪地恳求的人流再多眼泪,他的怜悯心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梁妄所有的情绪,不过是秦鹿还保留着活着的一颗心,故而他受秦鹿影响,可为可不为之事,变成了可不为却也可为。
  世间战乱,你攻我夺,说到底,都是为了既得利益,那是人的贪欲与私心作祟,是人祸而非天灾,梁妄帮不了,也不想帮。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赐的去处,一如过去的西齐,不是这个人当皇帝,也是下个人,无甚分别,只是改朝换代之际,苦的是黎民百姓。
  梁妄的手,绕到了秦鹿的正面,细长带着水光的手指捏着秦鹿的脸,将她的头转过来与自己细细吻了几下。
  秦鹿昂着头,下巴的皮肤绷紧,吞咽。
  微凉的冬风总能从各个缝隙里钻入房间,吹上人的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秦鹿抓着浴桶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手臂上的皮肤被水打湿,触碰凉意,惊起颤栗。
  她咬着下唇,双眼迷蒙地望着屏风后的烛火光,而屏风相隔的这处,热气腾腾。
  梁妄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紧密不可分。
  秦鹿坐在梁妄的怀中,后脑勺疲惫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额前滚下的水珠,不知是这腾起的热气还是当真于冬日里起了薄汗。
  她眼尾泛红,一直看着梁妄,纤腰被双臂紧环,逃脱不开。
  “我累了,王爷。”秦鹿开口,怕是热水泡得太久头晕,也怕是体力消耗过多体虚。
  梁妄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轻声道:“我抱你去床上。”
  “休息吗?”秦鹿环着他的肩问。
  梁妄看向她肩头被咬下的痕迹,瞳色深了几分,低头于秦鹿唇上轻轻啄了啄,道:“暂不想休息。”
  秦鹿不禁长叹一声,怪这人索取无度,拳头软弱无力地敲在梁妄的肩上,比猫挠的还轻。
  卓城刮了一夜的冷风,次日一早天将明,梁妄被秦鹿扯过被子冷醒了。
  他不禁扶额,有些无奈,床上珠帘挂了一半,另一半被金钩勾着,此时能看见窗户于夜里被风吹开了条小口,两片雪花顺着缝隙飘了进来,落在地面,已经积了不少,那一块,成了薄薄的白。


第116章 遥归烟西:五
  卓城下雪了, 是于后半夜轻悄悄地飘下来的。
  白雪飘进了房中,屋外的天还没怎亮, 昨晚秦鹿累极,没人灭灯,故而蜡烛烧了一夜,不少蜡油淌在了桌面上。
  挂在离床头不远处的金笼上,厚棉罩子掀开了一小半,里头的天音早就醒了, 见梁妄坐起,叫了一声。
  梁妄双眼微眯,示意它别出声, 再看向身侧熟睡的秦鹿,她乌发散下铺满了枕头, 背对着梁妄的方向,将大半的被褥都裹向了自己, 只露出了一截细嫩的背后与手臂。
  梁妄扯了扯被子,没扯动, 微微挑眉后,他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两人的腿互相碰着,秦鹿本还在熟睡中,忽而被褥里钻进了冷风,梁妄的四肢像是冰一样地贴了上来,她眼还没睁便惊醒, 张口喊了好几声:“冷!”
  “你还知晓冷呢。”梁妄睡在了里侧,伸手揽过秦鹿的腰,将人抱在怀里道:“每夜都与本王抢被子,睡着了还死不动弹。”
  秦鹿揉着眼睛,往梁妄的怀里钻了些,头枕着他的胳膊道:“我熟睡后没知觉。”
  又不是谁都如他这般,觉浅,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睁眼。
  不过梁妄的确被冻得厉害,秦鹿有些心疼,于是双手抱着对方,企图捂暖。
  一早两人于被中腻歪了半日,等天大亮,太阳高挂时,两人才起身,昨夜的茶壶烧干,索性小茶炉里的炭火没多少,后半夜就灭了,也没出什么危险。
  秦鹿穿好衣服,裹着袄子像颗碧绿的小元宵,坐在茶榻边上掀开了窗户朝外瞧。
  大片白雪如鹅毛,簌簌落下,风一吹,好些都贴上了秦鹿的脸,她对着双手哈了口气,领子边的绒毛蹭着微微泛红的脸颊,秦鹿瞧见明江边上结了一层冰,还停靠着几艘华丽的画舫。
  梁妄走到她身侧,梳子递了过去,秦鹿自然接过,然后替梁妄梳发。
  银发绕过手指,秦鹿看见他侧过头,半露的一截脖子上似乎有什么印记,于是伸手摸了摸,手指才碰上,就被梁妄一巴掌打开,道:“凉!”
  秦鹿问:“这是什么印子?”
  梁妄自己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随后道:“小猫的牙印。”
  秦鹿梳发的手一顿,回想起昨夜,脸上骤然烧红,她的双眼盯着梁妄贴上脖子的手,他的手指细白修长,万分好看,便是这样好看的手指,昨天捂着她的嘴,双指探入她的口中。
  几分画面闪过,秦鹿摇头挥散,深吸一口气将梁妄的头发绑好,木梳放到了一边。
  昨天他们与谢尽欢说好了,这几日留下来是为了去田粮镇瞧瞧,如若真有恶鬼作祟,赶上战乱,恐怕事情会麻烦许多,故而他们今日就不去欢意茶楼了,秦鹿临走前,还对谢尽欢道:“你可**几日,别等我降了鬼回来,你没扛住。”
  谢尽欢低声笑了两下,道:“秦姑奶奶放心,这州水城,有得扛呢。”
  秦鹿当时想问他,可要将贪贪留下来,让他们独处几日,后来一想几年前谢尽欢从生死里走一遭的事儿,还是将这话吞回去了。
  贪贪不信世间有真情爱,谢尽欢就算是真的为她死了,贪贪也不会动容,之前那一次,恐怕谢尽欢也明白了贪贪的用意,他此番自知时日无多,没主动向秦鹿提,也没表现得欲言又止,秦鹿心里便想,或许他比贪贪聪明,先一步想通了。
  于贪贪而言,祸害她一生的容貌是她的执念,但于谢尽欢而言,贪贪也是他的执念。
  如今谢尽欢能放下执念,于他而言,是好事。
  人鬼殊途,他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几年前他春梦中或蠢蠢欲动,或颠鸾倒凤,都成他自己独享的记忆,有也足够了。
  用了早饭后,秦鹿与梁妄便出门了。
  老鸨领着一票姑娘坐在门口的长凳子上,几个人笑呵呵地说着下雪好看,偏靠南方的城池,不怎下雪,往往几年才能碰上一次,卓城上一回落雪,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仗还没打到煜州来,卓城也不是现下这般景象。
  见梁妄要出门,老鸨厚着脸皮过来要银钱,她看着梁妄的眼睛带光,等秦鹿给了钱,她才用卓城这边的话对几个姑娘说了句:“这般俊俏的公子哥儿,若是换做以前放在我这楼里,指不定多少尊贵妇人愿意养他的脸皮呢!”
  这句话,对于外人来说,是贬低,对于专门干这种皮肉生意的人来说,就是夸梁妄长得好看了。
  老鸨以为他们听不懂,所以用拿过银钱的手搓着水煮花生的红衣,继续和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秦鹿见她们这样,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她不懂,分明处处都难过,就是谢尽欢那样富有的人都很少能笑得出来了,为何这些人不愿离开,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仿佛银钱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殊不知只要打仗打过去了,银钱便变得分毫不值,命才是最重要的。
  梁妄道:“有的人生是死,生死无差,命于他们的眼中最贱,轻易就没了,反而是及时行乐四个字难得。”
  于秦楼楚馆里苦了一辈子的人,一双手臂不知被多少男人枕过,早就不肖想什么情爱真心,除了会一些讨好男人的法子,也没什么其他本事,走与不走,其实都一样。
  等到来日异国真的攻下了卓城,她们只需将青楼的大门打开,穿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哄好那些人,与以往来说,恐怕无甚差别。
  都是张腿行事,谁趴在身上不一样呢?
  出卓城简单,但要过州水城便有些难,好在秦鹿手上有谢尽欢的经商证明,倒是可以以一些借口出城,短时日内再回来。
  出城的手续有些繁琐,还得被州水城的人盘查,看看是不是他国派进来的奸细,打听了消息之后便衣着鲜亮地去通风报信。本来秦鹿买个乖,讨个巧也是好容易的事儿,只是梁妄见不得秦鹿对着守城的将士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掀开车帘问了句:“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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