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途中,米盈沉默不语。
她望着车窗外,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气息上不去上不来,异常难受。
米罡却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兴奋地聊到自嗨。
“越想越后怕是怎么回事?按说那个张经理因为这事会被炒鱿鱼,但工资都不要就跑路了,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吧?天啊,还有一种可能,张经理不是被……”
“专心看路,”米盈打断道,“我不想还没回文物局报到,就车祸受伤住院。”
“放心吧,老姐,我保证安全送你回家。”米罡的话匣子根本收不住,“哎,贺总这个人不简单啊!爱憎分明,赏罚也分明,姐,你说他不会是那种喜欢走极端的性格吧?昨晚我虽然喝断片了,好像某些细节我还能记起来――他护着欢欢,哦不,是长得像欢欢的女孩,那气派真的很有男人味!假如我是女的,说不定都会迷上他呢!”
“停车!”
米盈命令般的口吻,让米罡手一哆嗦,险些没打灯就转向转向车道。
“姐,你说啥?”
“我叫你停车,快点!”
米罡吓得不轻,连忙把车停在路边。米盈推门而下,穿过绿化带走向内环路的公交车站。
“姐――”米罡大喊,“你不用帮我省油钱,反正我也要回家看看爸妈,咱们顺路――”
米盈捂上耳朵,加快步速,不想再听米罡喋喋不休的念叨。
恰巧有辆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进站了,米盈随排队人群上了车,给米罡发信息。
“我心烦,去逛书店买本书静一静。你先回家,叔叔婶婶要是问起,你就说我约了人聚餐,晚上十二点保证到家。”
摁下手机屏幕,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让米盈心口的压迫感减轻不少。
不能再听到贺准的名字,再听她会发疯的。
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向来思维清晰的头脑,居然被一个怪人搅成了一团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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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夜晚,泠海市市中心商业街热闹非凡。
放眼一望,餐馆、猫咖、服装店、电影院和游乐城,到处都人满为患。
书店是这扰攘繁华中最独特的存在。
米盈漫步于书架之间,尽可能让自己沉下心,选一本喜欢的书。
如今电子商务书城抢占了实体书店的市场,真正到店里选书读书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店家为了吸引客流,把许多畅销书摆在最醒目的位置。
而米盈的目标,位于书店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书像是被忽略无视的小精灵,身上落满灰尘,孤孤单单地翘首企盼,期待有人慧眼识珠将它们带回家好好对待。
忽然,米盈眼前一亮,找到了!
她把《古建筑木器维护指南》捧在手心,翻到目录页,查询自己急需解决的问题。
“去腐和上漆很重要。”她喃喃自语,“可是原先的木料已经烂到芯儿了,是不是要把整根都换掉呢?”
一个声音响彻她的耳畔:“你说的是十二巷吗?老住家的门窗,多选用松木和杉木,甚至还有当时家世显赫的人家用了金丝楠木,上的油漆也是防腐性能绝佳的。即便经历了将近三百年的风吹雨打,木制门窗仍然不会腐烂。”
贺准,又是他!
米盈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不想见的人,始终与自己缘分颇深。
她徐徐转身:“你跟踪人很上瘾是吗?”
他淡然一笑:“我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信吗?”
米盈当然不信。
她直视贺准,目光却被他怀抱的几本书吸引过去了。
“《现代城市规划与古建筑保护》,这本书你从哪里找到的?绝版了,很珍贵!”
第7章 豪侠本色
贺准细心地擦拭书封面上的灰尘,然后把它递到米盈手中。
“我请工作人员帮忙从库房找的压箱底存货。据说全泠海市的书店仅剩这一本了。”
两人并不算熟识,米盈不能像跟朋友开玩笑那样说“好东西见面分一半”。尽管她对这本书爱不释手,也只能迅速翻看几眼,然后将它还给贺准。
“这么快就看完了?”贺准语气愉悦,借热点新闻调侃,“你使用了量子波动速读大法吗?”
米盈第一反应是笑出声,但她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让自己那么轻易就被逗笑。
贺准眼神犀利,一下子看穿了米盈的伪装。他把怀里另两本书放到旁边书架上,佯作不经意地小声说:“你忍得很辛苦,我觉得很尴尬。”
“好吧,我认输。”米盈笑了,面部肌肉瞬间放松,胸口堵着的那团气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准也笑:“这就对了!笑出来神清气爽,你也不再心塞了不是么?”
米盈诧异道:“你怎么察觉到我心情不好的?”
“我有超强的第六感。”贺准毫不谦虚地标榜了自己的优点,而后神情突然变回严肃,“言归正传,米盈,我没有跟踪你。”
“这不重要。”米盈抿抿嘴唇,说,“也许这家书店是个强大的磁场,我们都被它吸引过来了。”
贺准纠结于“跟踪罪名是否成立”的问题,试图解释清楚却愈发词穷。他张了张嘴,嗓子很干引起声音嘶哑,他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
“你想喝东西吗?”
米盈也不再跟他客气。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忙活一整天,中午吃的盒饭,晚饭没顾上吃就陪我弟去取相机了。要不我们找家馆子坐一坐,边吃边聊?”
“好啊!”贺准正求之不得呢,说起共进晚餐,他心里一万个愿意。
泠海市依山傍海,风景秀美,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它虽不是燕都那样的六朝古都,却也是乱世中诸侯封地的中心地带,有着不少远近驰名的历史古迹。
妙就妙在,泠海市登记在册的古代建筑里,有近半数为民所用。
这些文明遗存,有的是民居,有的是公园,有的是茶楼,还有的是食肆。
米盈向贺准推荐的这家苍蝇小馆,就是由一处比十二巷“年轻五十岁”的古建筑修缮改造而成的。
她高中三年常常光顾这里,最喜欢点的菜是酱香肉末茄子,最喜欢喝的饮料是店家自制的酸梅汤,价格优惠量又足,最适合零花钱紧巴巴的学生。
老板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善人。他偶尔和米盈聊天,说他当年生意失败穷得叮当响,多亏一位貌不惊人的拾荒老伯接济,才能东山再起重开饭馆。
后来,老板终于找到恩人的下落,却得知老人已经逝世,而且老人已将生前所有财产捐给了贫困家庭的学生。打那时起,老板暗暗发誓,一定要坚持菜单十年不涨价,这样做是将老伯对他的善意回馈给其他人。
去年暑假,米盈回家以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喝满满一碗店家自制的冰镇酸梅汤。
可等她来到饭馆门口,却发觉进门处变得十分逼仄,阳光全被新建的商厦挡住了。与门口相对的后厨情况更糟,因为正对着一家游乐城的空调室外机,换气扇进风口抽进来的全是热风。
古建筑原有的良好调温通风系统,彻底被新建筑的现代化设施破坏了。
此时,西装革履的贺准坐在通风不畅的饭馆里,米盈完全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热量。
她环顾四周,轻声问他:“要不坐门口那张桌子?离风扇近,可能凉快一点。”
他沉默片刻,猛地摇摇头。
“你说这张桌是你坐惯的位置,我当然陪你继续坐在这儿。和你分享一个秘密――我本来可以脱掉外套凉快凉快,可是衬衫背后被汗水溻湿了,严重影响我的形象。”
米盈手心向上,伸到贺准面前:“手机给我。”
贺准一怔,乖乖地照做了。
米盈掂掂手机重量,又摸摸手机后盖的温度,“一个随时都在发热的大砖头,你把它装在贴近心脏的上衣内兜,三伏天你不怕中暑吗?”
贺准实话实说:“除去在家穿着随意,我在外面一年四季都穿正装,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你的手机我先帮你保管了。”米盈将手机装进随身包里,“我跟老板很熟,帮你借一个迷你风扇过来吹吹。虽然你不怕中暑,但长一身痱子也挺受罪的。”
说着,米盈起身走向后厨。
她离取餐口还有两三米远,忽然听见了一连串求救声:“放开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声音是从一墙之隔的游乐城前厅传过来的。
米盈丝毫没有迟疑,掀开后厨的门帘直奔出口。老板和正在炒菜的厨师都愣了,不清楚米盈为什么跑得那么急。
一个披头散发的二十多岁女人正坐在地上哀嚎,双手死死拽住旁边一个面相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裤腿。而男人怀里的小婴儿哭得声嘶力竭,眼瞅着嗓子渐渐的哭哑了。
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问个仔细。
米盈记得散打教练告诉她的一件真事,和当前情形极为相似。练过功夫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股正气,她也不例外。
米盈警告男人:“把孩子还给她!”
“你算哪根葱?”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小丫头片子!我们两口子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