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地起价?”
温岭远点头,“所以不强求了,门朝哪边开,都只是形式。”
后门是两间店铺之间小小的一扇铁门,白天通常都是锁上的。进去是青杏堂的库房,再往里走,经过一条走廊,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员工休息室。厨房主要用作给病人代煎中药,也配备有冰箱、微波炉等基本设施,方便员工使用。
温岭远沿路将灯打开,“你想在哪里吃?员工休息室,还是茶室?”
“休息室吧。”宁樨不好说其实她想去楼上吃,只是会弄得房间都是火锅味,让温岭远没法好好休息。
温岭远打开休息室的空调,然后去了厨房。宁樨坐得有一些无聊,去厨房围观。
温岭远抱着手臂站在灶台前方,薄薄灯光洒在他肩上,而他在……发呆?
宁樨突然一声喝。
哪知道只听见温岭远笑了,一点没被她吓到。
宁樨耸耸肩,走到他身旁。
和一般家用的厨房很不同,这里置有七八口燃气灶,上面都摆放着煎药用的陶罐。经年累月,这个房间给熏出浓重的药味。
“针灸我是相信的,喝中药……真的有用吗?”
温岭远或许已经无数次碰到这样的提问,所以语气和神色都很平和,“中医是一种经验科学,现在缺少的是系统化的理论建构。你应该知道屠呦呦青蒿素获得诺奖的事?”
“可是,”宁樨摸摸鼻子,“我看到有人说,青蒿素的发现,并不属于中医。”
温岭远笑了一下,“这样的言论不罕见,背后也有很复杂的原因。只要厘清一个概念,就能对这些观点形成自己的判断——在很多的人概念里,西医等同于现代医学;因此,认为中医与西医相对,即与现代医学相对。”
“……我好像没听懂。”
“我们现在所说的解剖、麻醉、外科手术……属于现代医学的范畴。在现代医学体系形成之前,西方的医学也经历过很长的蒙昧时期,类似放.血疗法、水银蒸汽治疗梅.毒,就是古代西医产物。”
“所以,西医分为古代西医和现代西医,中医也应该分为古代中医和现代中医。现代西医和现代中医,都属于现代医学。青蒿素的发现,可以归类为现代中医。”
“可以这样理解。”
“那为什么不将所有的药材,都按照屠呦呦发现青蒿素的方法,进行……”宁樨觉得这里应该用一个专业词汇做归纳,只是她不知道应该是什么。
“病理筛选和临床验证。”温岭远替她补上,“已经有很多科研机构和团队在做这样的研究,爷爷也为其中的一些提供过资料。只是这些研究需要投入大量人员、资金和时间,并且,也受到一些利益集团的阻挠。”
“利益集团?”
温岭远笑着摇摇头,“这些不细说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现在给病人使用的一些药方如果被证伪,中医,准确点说,古代中医,岂不是……”
“这是一件好事。证伪是科学进步的一部分,就像你做题,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即便仍然不清楚正确选项,也离正确更近了一步。”
“你会失业诶。”
“那我或许求之不得。”
宁樨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么不爱读书学习的自己,会跟一个人讨论这种远远超出她认知范畴的话题,以至于热水壶都烧开自动断电,他们都没有觉察。
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宁樨手忙脚乱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是送外卖的,”宁樨说,“在路口那个便利店,说找不到地方。”
“我去拿。”
后门打开的瞬间,听见风雨声,宁樨站在过道里朝门口遥遥地看一眼,立即返回休息室,抓起伞桶里的一把长柄伞。
跑到门口,温岭远还没走远。她两步跑过去,把撑开的伞往他手里一塞。
伞面在头顶遮出一片阴影,温岭远确定自己听见脚踩进水坑的声音,微讶着低下目光,她皮靴靴面浇上了泥水,只是她自己好像一点没有觉察,只在抬头急切地看他。
片刻,温岭远收回目光,很淡地笑了笑,“谢谢。”
第十四章 初冬(06)
汤沸腾起来,使休息室的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气。
宁樨把背包翻遍,也没有找到印象中自己明明是放进去了的一面小镜子。于是只能打开前置摄像头,将一张餐巾纸用矿泉水浸湿,擦去嘴唇上残留的口红。
苏雨浓在她的下眼睑下方贴了一些晶亮的小闪片,说这个叫做“仙女落泪妆”。如今这些闪片散得到处都是,用纸巾也擦不干净,宁樨祈祷千万不要吃进嘴里就好。
她把手机收起来,随手在起雾的窗户玻璃上画了一个爱心,这才回到桌边吃火锅。
知道温岭远不能吃辣,宁樨点了鸳鸯锅底。没有点太多的荤菜,肥牛、羊肉和虾滑各一份,还有一些手打牛肉丸,若干蔬菜。从前出去吃火锅,总是高估自己的食量,点上一大堆,到最后剩下许多,吃又吃不下,不吃又觉得浪费。所以宁樨吸取经验教训,觉得自己这回点的分量应该刚刚好。
温岭远已经脱下大衣,只穿一件很薄的毛衣,衣袖挽起来,拿着公筷下菜,一盘牛肉,三分之二落入了红汤的锅里。
宁樨发现了,“哎,为什么不对半分?”
“我晚上吃不下太多。”
宁樨笑说:“你这样,会显得我食量很大。”
“小孩子长身体,应该多吃一些。”
宁樨顿下筷子,看他一眼,“我十七岁,停留在167.5厘米很长时间,已经不会再长了。”不满意自己被称小孩子的委婉抗议。
温岭远笑说:“小园十九岁还长了两厘米。”
宁樨不那么高兴自己与池小园总被列在一起,虽然,其实池小园与温岭远的关系,比她与温岭远要近得多。
宁樨埋着头,从红汤火锅里捞出牛肉,花一秒时间判断熟了没有,蘸一下味碟,送进嘴里。烫得舌头痛一下,她拿过椰汁喝了一口,才又说话,“小园不住在这里?”
“她住在街对面的小区,单独租的房子。”
“她是不是来青杏堂很多年了?”
“快到两年。”
从前没有嫉妒过什么,这应该是第一次。越嫉妒越要追问更多,这是什么心理?好像在自虐一样。宁樨闷闷地想。
温岭远吃得确实不算多,仿佛都没有动几下筷子,尤其途中,他的手机一直弹出来微信消息提示。教养使他不会在饭桌上玩手机,但他明显注意力被影响。
“是不是急事?你要不要回个电话什么的?”
“没事。等送你回家之后再说。”
“你知不知道,”宁樨拿筷子夹着翻滚汤锅里的牛肉丸,这需要一点巧劲,她尝试了几下都没成功,“你这样说有点像在催促我赶紧吃。”
温岭远微笑解释:“如果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樨眨一下眼,“可是,我并不了解你呀。”
牛肉丸总算被夹起来,没等宁樨放进碗里,筷尖一滑,牛肉丸直接跌回滚汤里,溅起汤汁,浇在她手背上。
她惊得“啊”了一声,差一点松手丢掉筷子。
温岭远探身查看,“烫到了?”
“没……”
温岭远将火关灭,站起身走过来,抓着她手臂,“过来。”
将她带去厨房的水槽旁,拧开水龙头。
宁樨挽起两边的衣袖,把手臂递到凉水下。温岭远转身离开了厨房,应该是去拿药。初冬水龙头里流出的已觉得冰冷,淋得皮肤都有点泛红。
宁樨判断并没有烫伤,也就热汤刚刚溅上去的那一下有痛感。不过,也无妨让她享受一下温岭远的小题大做。
温岭远很快回来,拿着烫伤膏。
宁樨关掉水龙头,自觉把手伸出去,温岭远却将烫伤膏的盖子拧开之后,递给她。
宁樨愣一下,意识到是要让她自己擦。
不是吧?既然她和池小园是一样的,怎么在受伤这件事上,温岭远却要厚此薄彼?
宁樨把快要掉下来的两只袖子又往上挽了几圈,接过烫伤膏,挤出来一点,在手背上敷衍地抹了几下。是真的没事,手背上好淡几点红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递回烫伤膏,温岭远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宁樨抬头看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的手臂上。
她皮肤白,留下疤痕就很醒目。考虑过要不要文一个文身遮挡,怕疼,去了几次文身店,都临阵脱逃。
宁樨没什么所谓地将袖子拉下来。她知道小臂上这样明显刀具切割出来的伤口,很难说得清楚来历,但是如果温岭远问的话,她会很愿意解释。
温岭远接过烫伤膏就转身走了。
他没有问。
宁樨坐回到桌边,筷子拿起又放下,不再有胃口。只听说过回锅肉,没有听说过回锅海底捞。
温岭远很快回来,要再开火,被宁樨一拦,“我好像已经吃饱了。”
温岭远往还剩下的那堆蔬菜扫一眼。
“我可以带回去,让汤阿姨炒菜吃。”宁樨也知道浪费不好,其实正常情况她能吃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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