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时间算,徐总北上头两年,就和如今的徐夫人有了徐小公子。倒是不清楚,徐小姐是在南城就晓得这回事,还是到北城后才发现自己多了个继母和弟弟。”
程浪交握在膝上双手慢慢收紧。
“您也知道,北城土生土长的富家子弟大多扎堆在明哲,这些人打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瞧得起外来暴发户。徐小姐那时候性情单纯,不懂城里人的弯弯绕绕,初来乍到直来直往,前几年受了不少冷眼欺负。赵小姐就是其中有名有姓的一个。”
“赵家比徐家更早经营珠宝,梵翠在业内原本算是龙头企业,结果徐家半道杀出来,抢了赵家蒸蒸日上的势头,父辈之间结下的梁子传到小辈这里,赵小姐就越发看徐小姐不顺眼,带着学校同学孤立她……”高瑞讲到这里顿了顿,“您应该听说过校园暴力吧?”
迟迟不得回应,高瑞还以为程浪睡着了,回头却看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给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时隔多年,具体经过已经打听不着了,但能叫一个孩子心性大变,从任人欺凌到奋起反击,有仇必报,想来不会是太轻忽的事。偏偏也是孽缘,赵小姐和徐小姐从小学到初高中一直是同校,期间大大小小的恩怨层出不穷。哦,对了,高中时候这桩恩怨里又添了个温小姐——就是昨天在国展中心跟您打招呼的那位,她在伦敦念大学时曾是您的直系学妹。”
程浪掀了掀眼皮。
高瑞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就知道他确实不记得这号人了。
不过倒也难怪。当年程浪大学时期有阵子病情恶化,连女人都没法正眼看,就是天仙下凡也不会在他心里眼里留下一片云彩。
“比起赵家,温氏这样的经商世家在北城自然更是风生水起。当年赵小姐与温小姐结识后,很快与她交好。温小姐倒是没对徐小姐直接表明敌意,但光是时常与赵小姐出双入对这点,就足够让人看清立场形势。所以徐小姐上大学之前,在北城几乎没有能够交心的朋友。”
大概是车厢内的气氛过于沉闷,高瑞的语气稍稍放轻松了些:“当然,是交不到朋友还是不想交朋友,这就得另说了。您看徐小姐现在多飒气,稀罕跟那些人唧唧歪歪吗?等徐小姐将来发达了,他们可别求爷爷告奶奶地哭着跪着来攀高枝。”
程浪沉默片刻,似乎对这最后一句无法苟同,客观评价道:“金禄这几年气数已经尽了,发达这件事恐怕是异想天开。”
高瑞摸摸鼻子:“那这天到底开不开,还不是听您的意思吗?”
“……”
——
程浪回到杏林湾丽山公馆时,徐翘在奥德莱登迎接了今晚第二位出乎她意料的到访者。
徐康荣带着一身经久不散的刺鼻烟味出现在她房门外,敲开门张口就骂:“你这讲不听的死丫头!”
徐翘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啊?”
“当你爸是吃素的吗?你搬来第一天,酒店就给我通风报信了!”
徐翘“哇”地一声感叹:“那我前阵子拖欠房费的时候,您就这么袖手旁观?这得多丢您脸啊!”
“别耍小聪明投机取巧转移话题!”徐康荣骂骂咧咧进门,“跟你讲了多少遍,少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耳朵里塞驴毛了是不是?”
徐翘凑到他肩膀上嗅了嗅:“我闻着您身上的乌烟瘴气比我还多些呢。”
“那能一样?有人敢打你,有人敢打你爸吗?”
“干吗说这么夸张啦!”徐翘不服气地撇撇嘴,给他倒了杯温水,摆在餐桌上,“我没被打好不好?”
“那这是什么?你这丫头,嘴巴硬活该受罪!”徐康荣领导下乡似的倒背着手在客厅视察了一圈,指着茶几上那瓶刚开封的药水质问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斜眼偷瞄瓶身上“功能主治”那栏说明,费劲巴拉地看了个囫囵,似乎松了口气,继续骂,“我一不管你,你就跑不消停,小姑娘在那种三教九流的场所多招人眼?你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
这话一出,不止徐翘,连徐康荣自己也是一震,猛地停住。
随之而来的,是窒息到极点的死寂。像是一脚踩着个地雷,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空阔的房间里,只剩墙上的挂钟依旧咔哒咔哒顺时而走。
徐康荣默了默,拿起餐桌上的玻璃杯,把水一饮而尽:“接下来几天收费站也别去了,给我好好待在这里面壁思过!”说着一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往外走。
“爸,”徐翘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背影,在他拉开房门时叫了他一声,“您别赌了呗,外边好多人都在传,说我们家要破产了。”
徐康荣握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僵:“胡说八道!那些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先管好自家家务事吧!”说着眉毛倒竖地重重阖上门离开。
二十一层直梯外,助理见他步履匆匆走来,替他按下下行键,问道:“徐总,明早的航班还取消吗?”
“那丫头没事,不取消了,去拉斯维加斯把这盘翻过来!”
——
大半夜先后送走程浪和徐康荣,徐翘一觉睡到翌日中午十二点才自然醒。
准确地说,也不完全是自然醒。因为她在睡梦中一直听到持续不断的嗡嗡震动声,隐约知道手机里有电话进来,只是一直抬不起手去接。
等到十七八通电话响满后,她才终于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坐起来,摁下接通键。
朱黎的声音鞭炮似的炸了出来:“大小姐你可算接我电话了啊!干吗呢你这一上午?”
徐翘揉揉眼睛,唉声叹气地哑着声说:“我睡觉呢……”
“那你赶紧洗把脸,掏掏耳朵清醒清醒,准备听个今早新鲜出炉的新闻速递!”
“我不要,我好困……” 徐翘摇着头嘟囔,重新一头倒回床上,把脸埋进软枕。
“赵家的新闻你都不感兴趣了?还是说,这事是程浪跟你提前商量好的‘男女混合双打’——你正手打赵宝星一巴掌,他反手甩赵宝星她爹一耳光?”
徐翘半梦半醒,就算听清了也没理解这高级比喻,带着起床气道:“天王老子的新闻我现在都不感兴趣!还有你可别再跟我提那男人了!”
说完哼哼着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朱黎骂了句“小姑娘脾气真大”,重新陷入不解。
看徐翘这模样,好像不知道兰臣百货要把梵翠珠宝的专柜全都撤空了啊。
第18章
一夜寒雨过后,北城气温骤降。道旁国槐落了一地的黄叶,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料峭中迎风打颤。稀薄的阳光落在树尖上,非但不添暖意,反将这满目萧瑟衬托得愈加冷清荒凉。
仿佛是为与这季节更迭的天时应景,今晨八点,兰臣百货向梵翠珠宝发布了一封公函,决定与梵翠珠宝终止合作,并要求其一个月内撤空所有在兰臣的专柜。
清退品牌这种事,在兰臣轻易不会发生。毕竟兰臣百货的定位是“高奢”,有资格入驻的品牌本就大多站在行业塔尖,这么做无异于打人脸面。
何况兰臣正卯足劲进军文化市场,甚至计划在这天下午举办梦之岛项目的内部研讨会,开会前几个钟头,毫无征兆地对一家两年前挤破头才堪堪够到塔尖,勉强入兰臣的珠宝品牌动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就像抄起家伙打Boss之前特意分神去捏死一只蚂蚁——除了祭天,好像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正午时分,兰臣总部直插云天的写字大楼下,齐柏林刹停在门廊中央。
在附近守株待兔一上午的男人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了上去,初冬的天,满背脊的大汗淋漓:“小程总,小程总!我是赵总的秘书,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
话音戛然而止。四名保安齐齐上前,虚虚伸手一挡,将人拦在罗马柱前五米远的地方。
程浪从后座下来,转过身脚步一顿。
男人眼中陡然升起希望,下一刻却见他只是理了理西装门襟,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旋转门。
四名保安退回到岗位上。
男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绝望地垂下头去,片刻后,看到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出现在眼下。
他惊喜抬头,认出高瑞,不敢兜圈,直奔主题:“高特助,赵总正在从外省赶回来的路上,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安排他和小程总见上一面?”
“小程总今天行程已满,”高瑞微笑,“有什么话,现在跟我说也一样。”
“是这样,关于今早的公函,赵总说,如果小程总是因为对赵小姐前几天的不当言行有所不满……”
“王秘书,小程总从未有过这样狭隘的想法,终止合作的决定与此无关。”
“那是为什么突然……”
“原因赵总应该非常清楚,毕竟虚报业绩这样的严重违约行为,不会不经过赵总拍板。”
王秘书滞了滞,目光闪烁间,头先摇起来:“不……”
“如果不是掌握确切证据,兰臣不会发布公函。按照合约条款,梵翠违约在先,即便在合约期内,兰臣也有权单方面终止合作,何况双方合约原本将在下月到期,小程总以停止续约的说法对外表态,是给赵总留了最后一分薄面。小程总在商场上向来奉行好聚好散,希望赵总也认同这样的合作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