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这小子骨头还挺硬,上次单挑咱们七个,差点把老子腿弄折,这次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是是是,维哥也是这么说……放心。咱们二十几个弟兄,够他喝一壶的。”
林雨桐皱眉,二十多个打一个?这镇上应该只有一个叫沈浪的吧?
“沈浪,维哥来了一个星期,就你不去拜山头,啥意思?不给咱维哥面子?”
林雨桐的角度也看不见,只听见一把桀骜不拘的声音:“不好意思,长这么大我只拜过死鬼妈。”
原来,他母亲去世了?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刘维,他一脚飞踹,随着实肉发出的“砰”声,雨桐还听见抽气声。可以相见,落单的沈浪肯定被踹得不轻。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长个子,容易缺钙,骨头脆得很,会不会……虽然跟他没啥交集,但终究是同班同学,眼看着他被打伤打残,林雨桐不是这种人。
她提着豆腐,撒腿就跑。
穿过街道,顺着河边跑几步就是乡镇派出所。
没一会儿,两名年轻警察站夹道口,“喂,那边是什么人寻衅滋事?想吃牢饭了是吧?”
“维哥警察来了!”
“走!姓沈的你给我等着!”
最终,一群年轻人还是骂咧着走了,警察也懒得进去,见人走光就回了所里。今儿是报案的人说二三十人打一个学生,要不是怕出事,谁也懒得管。
经这么一出,林雨桐也不想再抄近路,从大路回家去了。
半小时后,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仰头将猩红的血液倒逼回去,一瘸一拐出了夹道。
第016章
穿过嘈杂的乡镇街子,有人见他白衬衫上的血迹,大呼小叫:“这孩子又闯祸了吧?”
“唉,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人管不就这样。”
“啥叫没人管,老沈不是还在嘛?”
“就是,虽说是养父,可老沈待他也不错了……有些孩子啊,从根子上就是个坏坯子。”
少年轻轻扯扯嘴角,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左臂钻心的痛。
来到镇子边上一栋瓦房前,人来人往的位置,大门居然敞开着。
少年自嘲的笑笑,里头连鸡都没一只,还怕贼来光顾吗?
“回来了?”屋里传来一把男声,“去弄点儿米,把稀饭熬上,中午酒喝多了,胃里难受。”
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腹部,他中午那顿还没吃,因为离家近,养父不让往食堂交米,回来家里又冷锅冷灶没吃的,他索性直接趴课桌上睡觉,一直饿到放学。
没听见他的答复,男人恼羞成怒,“啪”一声摔了东西,“吃老子住老子的,就让你做个饭都推三阻四,跟你那贱货妈一样,当初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们……”
熟悉的谩骂,熟悉的莫名其妙的暴怒,沈浪知道怎么让他收敛怒火。
只见他推开门,畏畏缩缩低着头,“好,我……我这就去煮。”
男人醉酒红了眼,瘫床上懒洋洋不动弹,也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很满意这副模样,“乖,快去吧,别让我再教训你。”
转个身,少年“呸”一口,揉了揉越来越痛的左臂。厨房是挨着院墙胡乱搭的小隔间,水缸里有水,灶房里也有柴火,就是米缸里没一粒米。
养父名叫沈文华,听名字像个文化人,以前也确实是文化人,在镇上小学当代课老师,工资不高,但走出去谁都得尊称一声“沈老师”。后来小学改革,裁了一批代课老师,癞□□戴眼镜假斯文的他只能乖乖回家种地。
虽说种地,可他恐怕连自家田地在哪个旮旯角落都不知道,全靠母亲一人收种,撑着把日子过下来。他只负责喝酒,会友,进城,没钱了伸手要,母亲把粮食卖出去,十块二十块的供着他。
那个时候他也曾替母亲不值过,明明俩人没领结婚证,母亲户口不在这边,名下没有任何田地,干多少都是替他白干,何苦呢?
但母亲总会摸着他脑袋,“因为他收留了咱们啊,做人要知恩图报,跟你舅舅比起来,咱们跟他没关系,干一天吃一天,也不用欠他。”在舅舅家却不一样,即使是很努力起早贪黑的干活,舅舅舅妈也依然觉着是在白养他们。
小小的他明白,有时候,外人比亲戚更靠谱。
对外人那是钱货两清的干脆,不会有多余的奢望和牵挂。
后来,母亲生病去世,他跟舅家的唯一纽带也断了,索性死心塌地留在养父跟前,有口吃的就行。
养父打他,骂他,他告诉自己“寄人篱下”“吃人嘴短”,转身往他饭菜里吐口唾沫出气,该干嘛继续干嘛……有口吃的就行。
距离成年还有两年,真是度日如年。
他端着胳膊,拿上搪瓷盆,敲开邻居的门。
“王婶子,我爸喝醉了胃不舒服,你们还有没多余的米,能不能先借五斤?我给他熬个粥,过几天粮食收了就还您。”
女人本不想借,父子俩一年里有一百天都是在借米过日子,但这孩子确实说到做到,每次借了多少都记本子上,按时归还给他们。沈文华再混蛋,那是大人,这孩子却是无辜的。
“行吧,盆装不了,你去拿个口袋来,借你个整数,十斤吧,省着点吃,劝你爸出去找个活干,大男人总不能把自个儿饿死。”
少年感激的应“是”。
与沈家的拮据不一样,林大伯家却过了个丰衣足食的周末。回来的大梅气色好了不少,学校里只有班主任知道她的事,对外只说家里有事。
***
星期一下午,学校里有体育课,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所有人都巴不得所有课改成体育课。
女生们玩篮球,三分定点投篮,球只有一个,二十多个人轮着来,每隔几分钟能摸到一次篮球。
林雨桐上辈子就不是爱运动的料,这次也不例外,轮到自己手里也不玩,让给蔡星月,看着她在阳光下累得娇喘吁吁,她就觉着有趣。
“浪哥,来一个!浪哥,来一个!”另一边,男生们都起哄让沈浪表演吊单杠。
这年代条件有限,一个磨损到看不出原样的篮球,两根生锈钢管拼接的单杠就是他们所有的体育器材。每人能轮到玩几次都开心到飞起。
林雨桐注意到沈浪双手抱胸,远远的站在一边。左眼下有片青肿,估计是那天被打留下的。
王小东舔着脸,“浪哥是时候表演一下啥叫真正的技术了,上!”
沈浪毕竟少年心气,平时这单杠也没少玩,中午没饭吃又没地方去,他就跑过来,大太阳下玩到上课铃响才回去。
只见他熟练的抬起右手,吊上去,微微用力,整个身体都被吸引上去,慢慢的整个头都超过横杠了。旁边跟他一起“表演技术”的王小东,双手拉住也没他的本事,舌头累得长长伸出来,有种吊死鬼即视感。
同学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浪哥厉害!”
“小东别丢人现眼,快下来吧。”
“就是,笑死我对你有啥好处?”
“噗嗤……”王小东忍不住,掉下来了。
单杠被他用力一拽,晃了晃,本来被学生拽的次数多了,两根埋地下的钢管早就松动。此时,狠狠的晃了两下。
下意识的,沈浪为了维持住重心,左手抓了一把单杠。
大家都在笑王小东,没注意他怎么回事,突然就“嘶”一声,□□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
“啊!沈浪摔了!”
见他趴地上半天起不来,大家七手八脚要扶他。
林雨桐注意到他紧咬的腮帮子和黄豆大的汗珠子,这一定是剧烈疼痛!“别动,大家别扶,等大夫来。”新闻里因为莽撞搀扶而导致的事故可不少。
“喂,矮小黑你啥意思?浪哥是我哥,我扶他咋了?”憋了这么久,王小东好容易找到一个反呛林雨桐的机会,洋洋得意。
雨桐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他可能骨折了,也可能有内伤,不妨碰到哪儿,加重出血,这责任你负吗?”
“哎哟我去,还内伤,你生物及格没?就信誓旦旦诅咒浪哥。”
王小东赌气就是要扶,雨桐注意到少年的脸色越来越白,“星月,快找老师,叫救护车。”体育老师放他们自由活动,自个儿回办公室躲凉了。
吓傻的蔡星月刚反应过来,有男同学已撒丫子跑出去。
雨桐一把推开自作聪明的王小东,蹲下观察沈浪的脸色,轻声问:“很痛吧?先别急着起来,忍一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啊。”
像母亲关怀孩子,又像大姐姐照顾不听话的弟弟。
痛到说不出话的少年,此刻却无比清醒。母亲也曾这么关心过他。刚开始来沈文华家那一年,沈文华不知哪来的邪火,总看他不顺眼,骂“野种”。有一次打得重了,右手食指骨折,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叫“痛”。
那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母亲见他食指弯曲不了,轻轻碰了下,疼得他倒抽气。
“很痛吧?忍一忍,妈带你上医院。”
此时,那个满脸皱纹的女人仿佛跟这个双眼亮晶晶的女孩重叠了。他眼角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的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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