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梦你 (执江子)

　　兰筠的目光锁在黎柘脸上，看他一脸不耐烦，下意识有点儿躲避镜头的样子，却又纵容于飞这样拍着他。
　　温和虽是本质，他却也曾年少轻狂。
　　会说脏话，会和朋友打闹，也会不耐烦甩脸色。
　　他也曾有很多颜色，不是现在这样灰白的。
　　视频里面拍完这段就没有黎柘的正脸了，倒是后来拍兰筠的时候黎柘正好从她身后走过，身影模糊得看不清。
　　依稀只能看见他朝这边望过来。
　　而兰筠没有回头。
　　这段视频是当时高考之前的倒数第四天拍的，拍完以后他们放了三天假期，然后就是参加高考。
　　于飞说得没错，他们再没有那样齐全地聚在一起过，不论是后来的毕业典礼还是聚餐，总有一些人不在场。
　　这段一个小时十二分钟的录像真的成了他们怀念青春的重要媒介。
　　视频看到尾，自动跳转出下一条视频，内容是从上一条视频截取出来的，只从于飞在走廊上遇到黎柘时开始，然后到于飞拍下一个人时结束。
　　这是兰筠自己截出来的。
　　视频结尾，于飞说：“哎，瑞姐叫我了，正好，我下一个就拍她去，顺便可以去把兰筠也拍了，她俩不是玩得好么？”
　　画面里正要起身的黎柘动作迟疑了一下。
　　停顿片刻，他才开口问：“你这视频录了发我们一份么？”
　　“发啊！”于飞说，“我刻成光碟给你们一人一张！”
　　黎柘笑了下。
　　后面本来还有一点点内容，但是兰筠看见黎柘的笑，突然翻身起来，一把抓过茶几上的遥控器，然后停止了播放。
　　她垂着头抓了抓头发，猛地将遥控器掷向幕布，“你笑个屁！”
　　*
　　∕她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描绘那个人的眉眼，像个嗜毒的精神病患者，疯狂且不堪。
　　她不是爱这个人。
　　她是爱那段过往。
　　爱沉迷幻梦时的，那一点碎乱的满足感。∕
　　兰筠停下笔，捏了捏鼻梁，然后将桌上写满字的这张纸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看视频看得太久，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兰筠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仰头一饮而尽，到客厅的落地窗旁边，蜷腿坐在瓷砖地板上。
　　城市里星星点点的全是灯光，因为屋内隔音比较好，所以此时看楼下那些人和车，就像在看一部默片。
　　有辆白色的小轿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双闪开着，驾驶座里面出来一个女孩儿，细胳膊细腿的，裤子短到裆部，上半身也是露了整片脊背的吊带。
　　驾驶座车门没关，女孩儿就站在旁边，望着对面发呆。
　　兰筠于是也望过去。
　　——黎柘的广告。
　　刚刚她都没发现，对面公交车站那一溜老长的广告牌竟然全部换上了黎柘的广告。
　　这是黎柘最近才爆出来的一个资源，是给某部手机打的广告，线上视频还没发出来，没想到线下的广告已经铺天盖地搞起来了。
　　兰筠将目光重新放回刚刚那个露背女孩的身上，发现她居然还是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没变。
　　看来黎柘的粉丝确实很多，传说中在大路上随便一网兜下去，十个能网住三个。
　　又看了会儿，兰筠便把目光放得很远，脑子里也渐渐空旷起来，进入一种虽然没睡着，但是什么也没想的状态。
　　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她被手机闹钟吵醒，回过神来，下面那个女孩和她的车都已经不见了。
　　兰筠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大半天没看过手机了。
　　她找了半天，终于在沙发缝里找着手机。
　　这闹钟还是昨天设的，因为前天写剧本通宵，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睡，就设了个晚上八点的闹钟。
　　关掉闹钟，兰筠看见屏幕上有微信消息的提醒。
　　是包傅发过来的，时间在下午一点。
　　【万能的小包：对了姐，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们今天要去S市啊？】
　　【万能的小包：不过这个是临时的行程，我也是昨天才收到通知，唉，还好宁导愿意放人】
　　【万能的小包：就是苦了黎哥，刚通宵拍完戏就得坐飞机，晚上还要唱跳，明天一早就得飞回去继续拍戏，我都怕他猝死了】
　　【万能的小包：唉要起飞了我不说了啊】
　　【万能的小包：我们下飞机了姐，你咋啦居然一直没回我消息？】
　　【万能的小包：话说你是不是就在S市啊？我记得导演好像提过你住这边】
　　【万能的小包：我们上车了，黎哥真的好疲惫啊[照片.jpg]】
　　【万能的小包：姐你住在哪儿的啊？我们是去这里[定位]，这儿离你近吗？】
　　兰筠先点开照片看，里面是黎柘戴口罩闭着眼睛靠在靠背上睡觉的模样，应该是素颜，眼底有点发青，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眉毛。
　　包傅的手机不错，照片拍得很高清，兰筠将照片放大了一点一点地看，几乎能看见黎柘脸上细小的绒毛。
　　看得正入神，包傅又发来几条消息。
　　【万能的小包：姐我们快到地方了】
　　【万能的小包：你不会出事了吧？一下午没回我消息了】
　　【万能的小包：唉黎哥好惨，都没时间彩排】
　　【万能的小包：[定位]姐，黎哥今晚上有两个节目，你要是想来看的话我可以带你进来嘻嘻】
　　【云：不来】
　　回完消息，兰筠才点开定位看——
　　……
　　这地方就离她家700米！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兰筠抱着点儿投资的心态，所以专门挑了个地段好的，后来附近就修了个挺大的体育中心，很多明星演唱会或者企业展会都在那边举办。
　　也不知道黎柘今天是参加什么，之前也没在网上看见他有什么要上舞台的行程。而且他最近入组拍戏，本来是不应该轻易离开的。
　　兰筠撤回了刚刚发出去的消息，重新编辑发送出去：
　　【云：来。】
　　包傅大概是比较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万能的小包：我的天，姐啊你可终于回我消息了，再不回我要报警了！】
　　【万能的小包：那你现在在哪儿啊？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你那边能尽快过来吗？正好带着你一起进去，可以少很多麻烦】
　　【云：不瞒你说】
　　【云：我这里过去走路五分钟】
　　【万能的小包：！！！】
　　【万能的小包：富婆！】
　　【“万能的小包”撤回了一条消息】
　　【万能的小包：流下了嫉妒的泪水】
　　【万能的小包：那姐你给我发个定位吧，一会儿我们过来接你，然后直接开进去，车牌号是xxxxxxx】
　　【云：[OK.jpg][定位]】
　　回完消息，兰筠火速换好衣服洗脸刷牙，完事儿一看还剩五分钟，她于是抓紧时间化了个淡妆。
　　穿好鞋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待时，兰筠觉得自己可能是哪里不正常。
　　她从来没去现场看过黎柘的演出。
　　当然不是因为没时间。
　　她有大把的时间。
　　她只是很害怕。
　　已经够喜欢的了。
　　不能更喜欢了。
　　但是自从时隔十年终于面对面地在飞机上偶遇黎柘那天开始，她的防线就在一点一点地溃败。
　　人的本性是贪心。
　　若是从此不见倒还好。
　　一旦见了第一面，就会想见第二面。
　　等十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等几天却会觉得疯狂想念。
　　兰筠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今天原本是忍得住的，就算知道了在同一个城市，她也能忍得住的。
　　可是当距离缩短到七百米，谁也不能把她拉回头。
　　七百米。
　　这样的距离，足以冲散她一切理智。
　　直到现在坐在这儿发了几分钟愣，兰筠的脑子都没冷却下来，全程处于难以思考的状态。
　　【万能的小包：姐，不好意思啊，有点儿堵车，过了这个红绿灯我们就到了，你可以下楼了】
　　看见消息，兰筠立刻起身开门出去，虽然没跑，却比别人慢跑的速度还快。
　　一直走到小区大门口，她才缓缓放慢脚步。
　　她眼睁睁看见黑色的保姆车开近，竟然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没必要这么没出息吧……
　　兰筠轻轻吐了口气。
　　“姐！”车窗摇下来一点儿缝隙，包傅露出半张脸来，一边招手一边用气声喊。
　　喊完还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虽然以他的角度应该什么都看不到。
　　兰筠小跑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
　　“没必要这么紧张吧？不是说是临时行程么？”兰筠一边拉车门一边低声说，余光瞟到黎柘坐在后座，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
　　“我习惯了……”包傅摸着脖子嘿嘿地笑，随后转过身子推了推黎柘的膝盖，“黎哥，醒醒，咱们快到了。”
　　“恩。”黎柘没有动，听声音应该是早醒了。
　　果然，包傅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立刻就问：“你醒了？”
　　黎柘：“恩。”
　　“哦……”包傅有点儿讪讪的，心虚道，“兰姐想去看你表演，我就说咱们直接带她进去，哥你不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