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贺胳膊上别着红袖章,满脸严肃:“我正在找反格命分子呢。学校放假呢。”
余秋脊背一凛,脸上立刻做出关心的神色:“啊?医院有反格命分子吗?”
“哼!他居然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还践踏鸿保书!”小贺金刚怒目,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我们一定要把它揪出来,好好审判他的罪行。”
余秋配合地挑高了眉毛:“还有这种事?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医院病人这么多,你要到哪儿去找啊?”
“就是她!”斜刺里冲出个怒火中烧的红未兵,恶狠狠地瞪着余秋,“中午就是你包庇那个现行反格命分子的。”
余秋满脸茫然:“你在说什么呀?中午我就给病人看病来着,替老太太跟一小孩,孩子喉咙里头堵了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反格命啊?”
“那个人公然攻击我们伟大的领袖。”红未兵愤愤不平,“就是你把人带走的。”
余秋不动声色:“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留下来呢。”
红未兵语气悲愤:“因为你们说他喝醉了,直接把人架走了。”
余秋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说那个人啊。他不是喝醉了,他是酒精中毒,后来挂了瓶水才走的呢。我们都被吓到了。”
“你不要狡辩!”红未兵急了,“他还践踏鸿保书。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余秋表情无奈:“我个子就这点儿高,我能看到什么呀?我就看到他要摔倒了,怕他后脑勺着地会有生命危险,这才招呼大家把他赶紧送走看病的。”
说着,她侧头问医院的清洁工,“师傅,你有在地上看到鸿保书吗?”
清洁工摇摇头:“什么鸿保书啊?医院地上就门诊病历最多。该不会是病历沾了血吧?”
红未兵还想再说什么,小贺先不耐烦了:“行啦,你当时干嘛不盯着那人?真是的,现在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对质呀?”
那红未兵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委屈的神色:“我哪儿知道他们这么不格命,居然包庇坏分子。”
余秋真懒得跟这种人扯,任何势力都需要打手,免得脏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手。被相中的打手不是蠢就是毒。
小贺挥挥手,直接打发了这跃跃欲试的小红未兵,是双眼放光地盯着余秋:“怎么样?我的长毛过得好吗?”
余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贺同志,你也好意思说,你走的当天晚上,长毛就生小兔子了。”
小贺瞠目结舌,半晌才眨巴两下眼睛:“我家长毛是公兔子呀?”
“公兔子?你见过一窝下9个崽的公兔子吗?”余秋冷笑,“我们吓都吓死了。”
小贺却高兴起来:“嘿,我家长毛可真够能干的,英雄母亲啊。太好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它们。哎哟,小兔子。”
“想都不要想。”余秋毫不犹豫地打消他的痴心妄想,“小兔子是我们的,最多到时候我们把长毛还给你。你以为小兔子好养啊,胡杨一宿一宿的不睡,生怕小兔子被长毛给直接咬死了。”
小贺悻悻:“我又没说要跟你分兔子。不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吗?”
余秋可不接他这一茬,她宁可自己去做贡献。
“哎,你去哪儿?”小贺只得转移话题,“大晚上的,你不回卫校也不回医院。”
“我去趟渡口边,有点儿事情要跟船上的人说。”
小贺立刻跟上:“正好,我也要去河边看看有没有人还到处乱丢垃圾。”
余秋心道,就是有乱扔的垃圾,也肯定早被杨树湾人半点儿不耽误地捡走了,哪里会等着你去找啊。
就好像那破破烂烂的鸿保书,早就变成了碎纸屑,直接冲下厕所了。
先法保障人民的言论字由,只要不是肆意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任何因言获罪都是最可耻的。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
住在宿舍里
余秋还没有行到渡口, 就先迎头撞上了何东胜。
年轻的生产队长挑高了眉毛, 眉心昏黄的路灯下皱成了一个川字形:“这么晚了, 你俩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贺神气活现:“我来看有没有人趁着晚上乱丢垃圾。”
说着,他大摇大摆地朝前走, 活像巡视自己田头的地主老财。
“这话该我问你。”余秋朝何东胜皱眉,“你还没回杨树湾吗?”
她以为下午他走了之后就直接坐船回去了呢。
何东胜笑了笑,含糊其辞道:“
我有点儿事情没处理完, 明儿早上再走。”
余秋微微点头:“那行, 你跟陈福顺的爷爷奶奶就都睡在卫校宿舍吧。侯向群他们今晚全在医院值班室睡。”
何东胜迟疑:“不必了吧,太麻烦他们了。”
“不麻烦。”余秋干脆利落, “我跟他们谈好了,睡一晚给一只烤田鼠。”
何东胜扑哧笑出声,显出两个酒窝来:“你还挺会当家作主的啊。”
余秋却没有笑,反而满脸严肃:“陈大爹陈大娘一直住在船上的话, 身体会吃不消的。既然垃圾天天都要拖,那肯定得给他们找个固定的住所。”
其实卫校宿舍都勉强, 毕竟三个月之后, 他们这个培训班就结束了。
她想的是先让陈家老两口在卫校住熟了,看后面能不能就在里头找个空房间。
公家的地盘, 到时候送点儿礼, 托托关系走走人情, 想必弄个小房间暂时住段时间不是多大的难题。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深了, 他连连点头:“你想的还挺远啊。”
余秋抬头看的眼月色, 催促他道:“快点儿吧, 我还在医院实习跟夜班呢。”
何东胜摇摇头:“这事儿你打个电话过来就行,干嘛非得跑一趟?”
“电话打不通,占线。”
两人走到渡口办公室旁边,窗户开着,老远就闻到了酒味儿。上夜班的人趴在桌子上呼打成雷,旁边的电话机听筒直接挂在半空中,难怪一直占线呢。
余秋摇摇头,这人值班期间还醉成这样,真是够呛。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除非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这人就能够一辈子这样糊下去,直到这个单位倒闭的那天。
这就是铁饭碗大锅饭啊。
何东胜也摇摇头,不好说什么。
他朝渡口的方向喊了声,立刻从河岸边冒出七八个小伙子来。
余秋看着宝珍的两个哥哥还有郑卫红,忍不住满脸疑惑:“你们怎么都在呀?”
赵二哥笑嘻嘻的:“这不都走晚了嘛,索性在这儿睡一夜,明天上午再回去。”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头抓着的瓶子像是被什么震荡了下,他骂了句,赶紧拧好瓶盖。
余秋已经眼尖地辨认出来:“知了猴,你们在这抓知了猴吗?”
她目光扫过河岸边的柳树,昏黄的路灯下似乎有什么在反着光,那是绑在柳树上的胶带。
余秋懊恼地一拍脑袋,糟糕,她卫校跟医院的知了猴都还没收呢。今晚起码损失了好几块钱,真是肉痛。
何东胜没有再瞒她,笑着点头承认:“是啊,我发现护城河边没什么人抓知了猴。”
现在人虽然吃知了猴也捡蝉蜕卖,但大家好像默认这是孩子做的事情。
要是哪个成家立业的家伙还大晚上的在外头逮知了猴,旁人会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
护城河边晚上柳树最热闹,知了猴一声声的叫个不停。可是大人们不许孩子晚上还去河边玩,害怕他们不小心失足掉进水里。
在这种情况下,河畔的知了猴反而乏人问津了,居然都没什么人去捉。
“我寻思着,与其这样不如我们逮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东胜的牙齿白的发亮,“我们也不吃,就让它变成金蝉飞走,留下蝉蜕卖给药店,也算是补贴队里头的工分。”
余秋数了数他们的人头,严重怀疑这七八个人逮上一个月的知了猴的话,就能赶上他们在生产队全年挣的钱了。
唉,她真的忍不住又要感慨,要是一年四季都有知了猴捉就好了。还有就是,真的应该在树林里头养殖知了猴,实在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实除了知了猴以外,他们还可以捉蚂蝗。护城河旁边大水塘里头的蚂蝗肯定不少,捉了晒干了,一分钱一个,又是笔好买卖。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侧头盯着何东胜看。这人好像正在攒钱,似乎要做什么大事,否则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不回家,辛辛苦苦在县城里头捉知了猴。
何东胜笑着看她:“怎么,我脸上加了灰吗?”
余秋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贺身上:“贺同志,你检查的怎么样啊?”
小贺已经绕了半圈回头,煞有介事地点点下巴:“不错蛮好,现在人的思想觉悟多少还是提高了。”
何东胜赶紧从口袋里头掏出只莲蓬塞给他:“今儿晚了,我就不招呼你了,贺同志。赶明儿有空,你去我们杨树湾看兔子啊。现在兔子不少喽。”
小贺接过莲蓬,直接剥了往嘴里头塞。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我一定要去看我的长毛的。”
说着他挥挥手,自顾自地朝前走了。
郑卫红满头雾水:“他来干什么啊?”
城里头人都这么没事做,大晚上的出来遛圈儿。
嘿,还真说不准。城里头到处亮堂堂的,看着就叫人心里欢喜。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
陈大娘笑了起来:“人家小伙子肯定是送小秋大夫过来的呀。不然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都不安全。”
众人立刻发出了长长的“哦”,那声音千折百转的,似乎要逶迤出无数层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