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真是头痛:“那我们外请专家过来会诊行吗?有专家给予指导意见,情况肯定会更好的。”
这个建议倒是勉强获得了陈招娣的认同,余秋赶紧联系徐医生他们,想通过他们的关系找专家下来看看。
只可惜,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市里跟省里头的神经内科专家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外头巡回医疗,就是在自己的医院看着重病号。
县医院的会诊请求发出去之后,收到的反馈意见基本上都是要求病人自己上去。
别的不说,医院的级别上一层,相关能够开展的检查也就多一些。
但陈招娣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自己的丈夫离开江县。这个生性彪悍强势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政治直觉。江县这一亩三分地她还能镇得住,可只要离开县城,外头的情况就难说了。
医生最害怕的就是碰到这种病人,明明是为了看病来医院的,可到了关键时候,治病反而要被排在后面,家属有着更多的考量。
“再查。”陈招娣态度坚决,“我家老廖肯定是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只要把瘤子切掉了就好。”
余秋无奈,廖主任前天入院才做的x光检查,就算有瘤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
不过她也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再不顺着陈招娣的意思,这个暴怒中的女人很可能直接砸了县医院。
复查x光片就是了,余秋亲自推着廖主任去做检查。
然而做检查的时候,陈招娣也不消停。全院就那么一台X光机,病人除非是危及生命的急重症,否则都要按照正常顺序排队拍片子。
陈招娣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作为领导夫人,她虽然口口声声自称革命人,但早就习惯了处处享受特权。
窝在县医院里头给丈夫治病,成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还想让她家老廖排队?开什么玩笑?
余秋也觉得廖主任挺委屈的。当年市长夫人在省人医取个节育环,还要全院大会诊,处处绿灯。现在廖主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作为医生也不能撒谎骗其他病人,说廖主任有生命危险,必须得加塞做检查。
陈招娣见这个小赤脚大夫实在靠不住,只得咬牙切齿地屈尊纡贵,亲自动手插队,将廖主任拖到了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人推进去做检查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安慰被无辜加塞的女病人:“他的情况的确比较重,家里人实在太着急了。”
那女病人倒是好脾气,也许是看出来陈招娣夫妻两个似乎很不好招惹的样子,只捂着肚子摇摇头:“我还好,能再忍忍。”
余秋看她痛苦的模样,赶紧扶住她:“你肚子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呀?”
女病人有气无力的:“昨天开始疼的,每次都这样,疼的真叫人吃不消,明明以前都不疼的。”
余秋赶紧扶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道:“是身上来的时候吗?”
“是啊。”病人额头上全是汗,“明明我妈没这毛病,偏偏我就有。前几年都没事的,从去年开始突然间就这样了。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急着往卫生间跑,因为又开始犯恶心了。
余秋要跟上去的时候,旁边传来李伟民好奇的声音:“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那是不是不能拍片子呀?”
“别张嘴就来。”余秋回过头看他,“你怎么跑来了?大病历写好了没有?”
严重痛经的人别说是恶心呕吐了,直接躺在床上虚脱掉的都有。
李伟民笑嘻嘻的:“当然写好了,你回去以后随时可以批阅。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跑过来玩的,我送24小时尿液样本的,你不是要检测尿铅呐。”
余秋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写好了?那你说说看,你都问到了些什么。”
李伟民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一副丑话说在前面的样子:“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别回头跟陈敏一样,说我耍流氓。”
余秋上下打量年轻人,心道,小伙子,你这种级别的流氓还不够看呢。
李伟民嘿嘿干笑,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挤眉弄眼:“我保证我问出了你们都没问出来的东西。那小子自己耍流氓呢,偷偷给自己那个啥,嘿,喷出来以后,可伤到元气了,都淌血了。”
余秋听他说了半天哑谜,忍不住疑惑:“那个啥是哪个啥?”
李伟民急了:“你一个大夫你还不知道?我可是听你给李红兵他们上那个什么课了。”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年纪大了,激素水平上升使然,清心寡欲反而出问题。等等,你说淌血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后头撒尿的时候有血啊。”李伟民眉飞色舞,“嘿,我跟你说,可把那小子吓坏了,以后都不敢。我都怕他会萎了。”
说着,他还嘿嘿干笑起来。
余秋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他解血尿?他怎么知道是血尿?”
“小便是红色的呀。”李伟民理所当然,“长着眼睛就看得到呗。”
余秋飞快地朝前走,只丢下一句话:“快点跟上,谁告诉你,红色的一定是血尿啦?”
还有一种病典型的临床表现就是腹痛、红色尿以及神经精神症状和典型的家族遗传史。
李伟民跑得气喘吁吁,他完全没想到余秋这个小矮子脚程居然如此之快,他一个小爷们竟然直接被甩在了后面。
余秋冲到检验科,赶紧招呼相熟的老师:“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刚送过来的尿液样本在吗?”
检验老师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闻声往边上一指:“你等等啊,我这实在忙不过来。一会儿我把这边做完了就给你检测。”
“不用不用,老师,你忙你的,我就看看。”余秋揭开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等她取出尿液样本,看清灯光下的颜色时,她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
“老师,你拿个外观正常的尿液样本给我看一下。”
检验科老师不明所以,直接让她在试管架上自己拿着看。
余秋将两份尿液标本放在一起对照,招呼李伟民过来看:“是不是红色的?”
李伟民惊呆了,立刻发出控诉:“这小子骗我啊,他明明说就去年弄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搞过了。”
“跟那个没关系。”余秋斩钉截铁,“这是因为尿中无色经光晒变为有色卟啉。”
李伟民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呀?”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家族中可见无症状的隐性患者。临床上以急性腹痛、神经精神异常和红色尿三联征为主要表现。腹痛常见,是由于自主神经病变引起胃肠痉挛所致,疼痛部位不定,多为剧烈绞痛,常伴便秘、呕吐。症状重、体征轻。”余秋直接借用了检验科的电话,打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将孟凡的新鲜尿液放在太阳下暴晒,看是否会变成棕红色。另外查个血钠。”
余秋挂了电话,给李伟民解释了一句,“这是发现急性间歇性卟啉病最简便廉价的办法。这个病容易合并低钠血症。”
她朝着李伟民笑,“可以呀,你小子是员福将!”
因为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而且发生率低,毕竟绝大部分人没事不会将小便放在太阳底下晒;急性间歇性卟啉病容易误诊,按照统计学资料,七成以上患者都误诊了,被当成肠梗阻、阑尾炎、胰腺炎、胆石症、肝炎、精神疾病、癫痫等等接受治疗。有的患者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大部分确诊的患者,要么是被发现的低钠血症引起医务人员的警觉,要么就是医务人员偶然发现红色尿,从而才想到该病。
李伟民被他拍着肩膀,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发现了诊断依据?”
余秋点点头:“你现在知道详细的病史有多么重要了吧。你也明白,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优势了吧。”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无论是余秋自己还是王大夫,估计都难以从孟凡口中问出那个所谓的血尿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吊儿郎当的李伟民才能让孟凡放松下来,跟他分享了如此隐私的事情。
李伟民反应过来,立刻嫌弃地躲开余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恶不恶心啊?你的手才拿过尿管呢。”
余秋翻白眼,直接跑去女厕所洗手了。
她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陈招娣推着廖主任出来。
革委会主任夫人老大不高兴,因为片子报告不能立刻拿到,负责诊断的医生还要再看。
余秋赶紧上前劝慰陈招娣:“您别着急,我在这边催着,一定拿着报告才上去给你看。”
陈招娣瞥了她一眼,语气不阴不阳:“你可得好好看,我家老廖都住院多长时间了?他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她可真没觉得廖主任有信任过医生,打鸡血的时候除外。
影像科的老师苦笑,等到陈招娣走了,才轻轻地摇头:“给他一个人拍片子,比给三个人拍还费事。”
这位革委会主任的家属,就连拍片子都要指挥他们。
余秋苦笑:“忍忍吧,他家不肯走。”
不然有多远走多远,她一定放鞭炮欢送他们离开。
余秋拿起廖主任拍的片子,一张张看。就跟她想的一样,无论盆腔还是脑部,都没有肿瘤的身影,甚至一点儿病变的迹象都没有。
余秋抓起胸片看的时候,下意识的轻轻地“啊”了一声,廖主任胸片呈毛玻璃样改变,这是肺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