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其实想告诉这姑娘最好不要情绪这么激动,不仅她那只安装上去的假眼睛吃不消,就是她剩下的那只眼睛,同样要小心感染,否则很容易也会失明。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想她其实距离真正的医生相去甚远,因为他完全不想对这个女红未兵费半分心。
不值得,即使到了今天,这个愚昧而恶毒的少女也没有学会反省,反而将过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她哪儿来的脸指责余教授,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残害过医生一样。
余秋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那个哭泣不休的姑娘:“你要是真有心,就学学保尔柯察金。人家失去了眼睛,两条腿也瘫痪了,照样还是坚强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战士。
你不是革命小将吗?出了一点儿事情就哭哭啼啼的,这算是什么革命?
你看不起的我,黑五类的狗崽子,在被你殴打捆绑坐飞机劈斗两条胳膊麻到不能动的情况下,照样为你弟弟开刀保住了他的手指头。
你这样看不起我,那就请你拿出点儿样子来,做出点儿成绩,可以堂堂正正地蔑视我。而不是像只井底之蛙一样自以为是,瞎了只眼睛就跟泼妇似的满地打滚大哭。”
地上不住翻滚的女红未兵终于停下来了,开始小声的抽泣。
余秋觉得自己的心真硬啊,因为看到小姑娘掉泪她居然也无动于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丧失了人性最后一点善意的人都不值得她浪费感情。
余秋收回视线,直接跟余教授介绍李伟民:“爸爸,这是我给你找的助教。以后你要写板书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都差遣他做。你千万不要对他客气,一定要好好磨练他。我还指望他以后能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医生呢。”
李伟民立刻点头哈腰,只差对着余教授摇两下尾巴。
余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正色道:“就这样!以后谁敢冒犯余教授,不用对他们客气。少拿鸡毛当令箭,余教授是公社革委会廖主任亲自请来的,是主动下放到农村,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的。谁要是跟余教授过不去,就是在公然违抗我们伟大领袖的指示!”
哎哟喂,她倒是发现李伟民的用处了。
这小子混不吝,又出生好三代贫农天不怕地不怕,给余教授当个保镖刚刚好。
果然是人都有闪光点,只要放准了位置,都能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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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印刷(捉虫)
余秋安置完李伟民, 又去学校文印室复印教材。
现在余教授的手不方便, 能写的板书有限。她给教授安排的两位助教未必能够跟得上趟。
学生们文化知识水平有限, 对医学又基本上不了解,手上有教材, 他们听起课来才不至于太吃劲。
但这回文印室给余秋吃了闭门羹。
那个负责看管油印机的老头平常见到余秋就笑,这回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能给你这么用的,小秋大夫,我们这是学校, 要先保证教学需求。”
余秋陪着笑脸:“我保证不耽误学校的正常教学,绝对不跟别人抢时间。你看现在不是正在上课吗?也没老师过来用,先给我复印几张成不?我这儿的纸都是现成的。”
老头子仍旧固执地摇头:“不行,就这么多油墨, 都被你用光了的话,其他老师要怎么办?”
他满脸严肃,“小秋大夫,无论学医学林还是学工,基础知识是最重要的。这就跟盖房子一样,底下的地基不打牢的话,上头盖再多的砖石也会撑不住,要垮的。”
公社干部在初中里头办这个医学班, 老油墨工觉得不合适, 这让其他老师还怎么正常开展教学?
他没能力也不敢违抗干部的命令, 但是他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内, 将这件事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这些话, 他不会对着眼前的公社红人说。人家就是靠着一身医术起家的呢,他没得多嘴多舌触这个霉头。
余秋自然不晓得老油墨工的心思。无论她如何好话说尽,老头儿都一口咬定不行。
学校是为老师跟学生服务的。她要想复印东西,去他们卫生院复印就好了。
余秋要是能在卫生院用东西,也不至于特地跑到学校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进行思想管控,这个时代的印刷业监管非常严格。看上去无比笨重不起眼的油印机,整个公社居然都没有几台,油墨的供应更加有限。
卫生院职工人数有限,院长也不太注重抓思想教育,所以那台笨重的油印机坏了之后,居然在动荡之中被人当成废品给卖了。
老印刷工可不管这些,他直接锁了门,哼着“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走了。
余秋总觉得自己成了对方口中唱的鬼子。
她垂头丧气回卫生院,实在不行就只能麻烦刘主任了。公社不是支持医疗卫生事业发展吗?那就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
余秋回医院大楼时,刚好碰上陈敏跟闵大夫下楼吃饭。
陈敏招呼余秋:“你快点儿,我们等你。”
闵大夫却拉着小赤脚医生走:“行了,咱们吃咱们的吧,你没看到何队长过来了吗?”
这年轻的生产队长,哪次来卫生院会空着手啊?
陈敏点点头:“那倒也是,你吃好的去吧。”
其实小赤脚医生话里没什么其他意思,但是听进余秋耳朵中,却让她忍不住有点儿发烫。
她清清嗓子,主动跟何东胜打招呼:“何队长,你上公社忙啊?”
“是有点儿事,我去副食品店买点儿豆干。”说话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将右手拎着的布袋子转移到了左手,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四下梭巡一圈。
余秋本来还有点儿尴尬呢,这会儿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倒忍不住笑了:“行了上去吧,有话上去说。”
真上了楼,何东胜却成了没嘴的葫芦。就连值班护士跟他打招呼,平常最爱说笑的人也只是局促地哎了一声。
好在有家属过来喊护士去看病人,不然护士肯定要疑惑,这人究竟怎么了?
等进了医生办公室,何东胜更是紧张的手足无措。余秋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的伸手拦住,死活不让她关门。
小秋大夫震惊了,她看上去这么不正经,一脸急色,要吞了小嫩草吗?
应该不至于吧,听说天生初恋脸的人看上去也是性.冷感的代名词,她瞧着还是挺正经的一个人啊。
何东胜结结巴巴:“就……就开着门说话吧。”
要是叫人看见他跟小秋独处一室,对小秋的名声不好。
余秋鼻孔里头喷气,白眼翻成两个字,矫情!
“你想冻死我吗?”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生产队长手上拎着的布包,“医生跟人谈话都是关着门,这叫保护病人隐私。”
何东胜脸涨得通红,说话差点咬到舌头:“我……我又不是病人。”
余秋靠近了一点,看着他笑:“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害了相思呢。”
这话简直就是炸弹,直接能够将可怜的生产队长炸得灰飞烟灭的那种。
何东胜同志猛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因为过于慌张,他的腿还撞上了桌子,痛得弓下了腰。
余秋大惊失色,生怕把人撞出个好歹来了。
妈呀,至于吗?年轻人,姐姐真的没说什么呀。主要是姐姐这方面经验也匮乏,想要发挥,也没这个实力呀。
护士推门而入,让余秋在病历上签字。
余秋赶紧坐直身体,随口问道:“怎么了?哪床病人啊?有什么不舒服吗?”
护士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穆教授不在综合症。”
余秋扑哧笑出声,将病历递了过去:“你们也太有创造力了,怎么什么都想得起来呀?”
所谓的穆教授不在综合症患者就是冲着穆教授才过来住院。
其实她的情况谈不上严重,按照现在的普遍情况,压根达不到住院的标准。慢性盆腔炎急性发作,入院时有点儿肚子痛,这病放在哪儿治疗原则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
但是病人有病人的想法,谁生病了都希望能找个厉害的医生看看,就算对方提供不了什么灵丹妙药,但最起码的心里头也能得到安慰。
可惜的是,这段时间穆教授忙着会诊忙着管病人忙着在春节前将能够处理的手术都处理掉,压根没空到红星公社来。
于是病人心里头就不舒服了,即使余秋早就跟她说可以出院带药回家,她也坚决不肯走,而且每天换着地方不舒服。可是再查体,却又一个阳性体征都没有。
余秋真担心这人继续住下去会神经官能症,真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
她笑着问护士:“这回她又哪儿不舒服了?”
“没胃口,吃饭不香。”护士叹了口气,“我告诉她要下床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多走走,肯定就能胃口大开。结果她说我态度不好,不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看她也就是公费医疗才能这么阔气,换个天天下地的农民试试。保准人家每天三大碗饭,吃的比谁都香。”
余秋笑得不行,连连摇头:“你小心点儿吧。这种人咱们只能哄着,不然她不痛快了,咱们就更不痛快。”
护士呲牙咧嘴:“让她直接上省工人医院去,她又不乐意,非要在咱们这儿裹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