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巢癌的恶性程度这么高,她实在不敢让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倒是更期待他们能够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样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能坦然接受。
家属想要治疗的心情如此之迫切,开刀的手术范围倒是谈得很快。
切掉,既然都坏了那就切掉,即使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坏了,但只要怀疑还是得切掉。
第一次手术范围必须得尽可能大,不然的话会为后续治疗造成很多麻烦。
余秋一条条地谈,肿瘤细胞减灭术手术原则是达到无肉眼残留,所以手术范围可能包括:根治性盆腔脏器切除术、膈面或其他腹膜表面肿瘤剥除术、肠切除术、脾切除术、胆囊切除术,胃部分切除术、肝脏部分切除术、膀胱部分切除术、输尿管膀胱吻合术、胰体尾切除术等。还可能包括胸腔穿刺引流术、锁骨上淋巴结切除术、胸腔穿刺引流术以及孤立的皮肤转移病灶切除等等。
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肚子有可能都要快被掏空了。
不要觉得这个可怕,这已经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只开一次刀。
如果打开肚子以后,发现病人癌灶已经广泛盆腹腔种植和转移,难以达到满意的减瘤,那就只能先做一期手术,先切了子宫、双附件以及大网膜,等到明确肿瘤性质与来源之后,再上三期化疗,然后行二次手术,术后依据情况继续化疗。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坦白说,我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大的刀。”
这种级别的手术,也轮不到她动手,她最多只能给副高或者教授当助手。
从一助到主刀者,手术带来的所有压力只能她自己承受。于教授主攻方向是产科,对于妇科肿瘤,他所了解的也极为有限。
兰花笑了起来:“大夫,我也是第一次开刀呢,我以前从来没上过医院。”
余秋苦笑:“那你以后可要定期做检查,不然一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刀。”
既然手术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下一步就是谈术后该如何治疗的问题。
假设这个手术顺利地开完了,但治疗并没有结束,因为必须得上化疗。
临床数据显示,晚期卵巢癌患者术后化疗会大大增加病人的存活期,意义显著。
“现在我们主要是有两种方案。一种方案是比较成熟的,也是目前国内应用比较普遍的环磷酰胺加加甲氨蝶呤的冲击疗法。另一种就是目前国外已经出现但是国内还没有进行的顺铂化疗。”
余秋看着面前的夫妻俩,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艰深,无论哪一种药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甚至茫然到没有任何差别。
“我必须得告诉你们的是,首先,目前市面上并没有成品的顺铂药物,这个药是我们卫生院自制的。”
余秋刚想描述这里头存在的风险,却不想夫妻俩立刻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点头强调:“大夫你就给我用那个伯吧。”
他们知道卫生院是有绝招的,绝招就是大夫自制的药。那些药可神奇了,一用在人身上就好,厉害的不得了。
余秋苦笑:“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给你用上去药之后,很有可能你的病并不会好,甚至情况还会恶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尝到了螃蟹的鲜美,但也有人对螃蟹过敏或者直接叫螃蟹给咬到了手。”
兰花却摇头,脸上全是笑:“大夫,我本来就是要等死的人了。你肯给我开刀,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没事的,大夫,我要用这个药。到我这份上就是跟老天爷赌命。老天爷要是不想让我活,我再挣死了都没用。老天爷要是可怜我,那说不定我就能好起来呢。”
余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了青蒿素药物:“我们在做这个化疗药的时候,也做了另外的药,本来这个药呢是用来抗疟疾的。但是在体外实验中,这个药能够杀癌细胞。
你们先不要激动,体内跟体外差别非常大,在外头用的好不代表进入了你的身体里头就能够产生效果。”
然而兰花还是充满了憧憬:“那说不定就有效果呢。大夫,你让我试试吧,我就想试试。”
余秋却没有办法轻易答应她。对,这是病人主动要求的,然而她要求的基础其实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的头重逾千斤,脖子却僵硬得怎么也没有办法弯下来。
他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决定再往后面推一推做决定:“我们先手术,等到术后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化疗。”
兰花却下定了决心:“就用你做的药,大夫,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余秋在心中叹息,她没有办法认啊,这件事实在太严重了。
以前她给病人用药,是因为她带着穿越者的优势,知道那些药物在临床上用了很长时间,效果很好。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病人跟她的丈夫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她们的孩子一直在外头走廊上小心翼翼地等待母亲。
最小的姑娘天真地看着妈妈,奶声奶气地询问:“是不是开了刀就好了啊?里头有坏蛋呢,要把坏分子赶出来。嗯,我以后不要妈妈抱了,我自己走。”
余秋坐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招呼进来拿病历的护士:“做术前准备吧,明天我给她开刀。”
护士下意识地问了句:“做腹腔镜吗?”
“不,开大刀,拉口子做。”
即使护士并没有询问她原因,她还是下意识地给了解释,“她的情况不适合开腹腔镜,切下来的标本没办法整体拿出来,做腹腔镜就要切割标本,到时候癌细胞会在腹腔里头种植的。”
护士哦了一声,拿着病历出去了。
余秋看着窗户外头发呆,长长地吁出口气,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连查房都没参加,直接带着病人进手术室。
原因无他,作为封建迷信的积极拥趸,她特地看了黄历。别问黄历这种封建迷信的残毒怎么会有?医院这种地方向来是各种封建迷信集大成的场所。
癸丑年庚申月辛巳日,宜嫁娶、订盟、纳采、作灶、冠笄、裁衣、会亲友、纳畜、牧养,当然上头没有一项写的手术。
不过黄历里头也没有手术这一项,其实挺不像话的,毕竟华佗还给人开过刀呢,一点儿都不尊重客观事实。
余秋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一项,壬辰时宜酬神进人口,她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告诉她适合这个时候跟老天爷商量,开刀了,你老人家赏个脸,松松手,就让人家活下来吧。
结果李伟民这家伙很没有眼力劲儿,居然当场嘲笑余秋没见识。所谓的进人口是说适合这个时候讨老婆。
余求恶狠狠的瞪他,年轻人,像你这么不会说话的,什么时候都不适合讨老婆。
侯向群跟家属做麻醉前的沟通。
郝红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余秋就招手:“小秋,你看这个。”
余秋看她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你姐姐不好了吗?”
用了药之后,周文文的情况得到了控制啊。
郝红梅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挥舞手上的报纸:“这个我说的是这个。”
余秋接过来一看,头一眼就瞧到大标题《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下面是编者按语:“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她来不及看内容,郝红梅已经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将信件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这个张铁生想干嘛呀?他自己没复习考不好,干嘛要拉大家都下水?”
郝红梅虽然到现在还不是共青团员,但她也有自己的政治敏感度。这份报纸是昨天晚上到供销社来买东西的客人丢下的。
她今天看了吓了一跳,又跟表姐商量,两人越说越害怕,总觉得搞不好又要变天了。
这可是《人民日报》,一般的文章能登上去吗?登上去了就是风向标,提示老天爷又要变脸了。
李伟民囫囵吞枣,匆匆扫过,然后说郝红梅:“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是辽宁的事情,跟咱们这儿不搭尬。咱们省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余秋他们都已经去面试过了,学校都定下来名单了,肯定没得变。”
余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念叨了一句:“今儿是中元节吧?”
郝红梅点点头:“是啊,七月半。”
余秋笑了起来:“白日见鬼哦。”
其实报纸是8月10号的旧报纸,今天已经8月13号了,看,新闻传过来都成了旧闻。
侯向群已经跟病人谈完了,也让家属按了手印,听到他们说话,颇为好奇:“你们在讲什么呀?”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赶紧开刀吧。”
李伟民还在说郝红梅:“哎呀,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听风就是雨。报纸而已,这报纸还夸过林飚呢,一口一个接班人,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郝红梅这才捂着胸口,惴惴不安地看余秋:“真的没事吗?”
余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赶紧去打饭吧,你姐需要营养,她身体太虚弱了。何东胜带了鸡蛋过来,大师傅帮忙打了蛋花,你自己去拿。”
郝红梅看她态度平和,感觉事情应当不大,收起报纸,打饭去了。
李伟民跟着上台拉钩,手术都开始了,他还在笑郝红梅一惊一乍的,一点儿也不文气。
“人家文不文气关你什么事?”王大夫给余秋做一助,没好气地怼了李伟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