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余秋,很不像话。其他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也就算了,她人还在京中呢,不仅没有去看过他一眼,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余秋莫名其妙:“你都没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上哪去看你?我哪有你的电话号码。再说了,你就是没有我的联系方式,也可以打电话回杨树湾说啊。你什么都不讲,我们还以为你在执行秘密任务呢,我们哪里敢多问啊。”
廖主任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敢跟妻子说自己的情况,他老婆还在奶孩子呢,说不定受到了惊吓,奶水就没有了。
他倒是有心来找余秋诉诉苦,当然还怀揣着让余秋帮他写作业的小心思。可是他也搞不清楚余秋的落脚地呀。
当初带他来的那位同志将他丢进了学习班,拎着他留给余秋的行李直接走了,压根就没再露过面。
不过这个意义完全不同,他起码积极打探过余秋的消息,赤脚医生却没有出去亲自寻找他。打电话不算的。
可怜他天天待在学习班里头心惊胆战,她倒是风光了,都在京中大医院里头跟大教授们开起刀来了。愁得他天天悬着颗心,连食堂的饭都得每顿干下三大碗,才能够稍稍安定。
还有余教授他们,要不是因为大家住在一个招待所里,叫他偶然碰上了,
余教授安慰廖主任:“你也莫慌,要是真批判你们,早就开始动作了。再说了,杨树湾闹得这么大,他大爹不也去县里头当官了,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上头并没有把这事看得太坏。
别说县里头的人事任免是市里头安排。你也说了,那都是一帮子人精,哪个不是揣摩着上级精神办事,怎么可能触逆鳞。”
他话音落下,想到自己这波人也被拽了过来,忍不住忐忑。
揣摩上意是最困难的,他就是个大夫,心思都花在治病上,从来就没想过要揣摩领导的意思。
何东胜安慰余教授:“爸爸,您不用担心,我觉得未必是坏事。要是真觉得我们不好,没必要把我们拽到京中来,在县里头就能处理了我们。”
廖主任敏锐地竖起了耳朵,他又想到了余秋嘴里头的那个虎头铡狗头铡,顿时气不顺,开始哼哼唧唧地找麻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呀?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不是让你们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好好进步的吗?看看你们都搞了什么事情。我告诉你们,这个很不好的,这是资产阶级习性,很不像话。”
余秋可不给廖主任好脸,一个肺炎支原体脑炎患者还不忘霍霍出个娃娃的家伙,有资格对别人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吗?
她面带微笑:“廖主任,招娣姐可跟我说过你当初是怎么追她的。”
呵,百宝用尽,当初使的手段可不少。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你你你,我跟你说这不一样的。我们那是奔着格命伴侣的道路往前进的。你们一个个的小小年纪就不想着好好搞格命促生产。”
何东胜赶紧居中讲和,直接转移话题:“小秋,你刚才说接见是怎么回事?谁要接见我们吗?”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农民,毫不起眼。顶顶出彩的余教授又是右哌分子,领导避之不及,生怕扯上关系,谁会愿意接见呢?
余秋现在也心里头打鼓了,主要是上级对于廖主任的安排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原本以为廖主任一定会升官的,结果到了京中之后,她才发现局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紧张。
假如将廖主任安排进学习班的目的是为了好好敲打他一番,也是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还想搞高考的人;那么将大队书记、何东胜还有余教授一并拉过来会不会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毕竟杨树湾的补习班当初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上头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呢。虽然后来被他们想办法糊弄过去了,但是事情从来都瞒不住,只有想查与不想查的区别。
她捏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迟疑道:“我也说不来。不过我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听说有位老先生对杨树湾的事情很感兴趣。”
说到这个,何东胜拉了下余秋,压低声音道:“老石,你说的是不是老石?我去医院找你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老石,身边跟了两个解放军,好像是陪他去做检查。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我,我也没同他打招呼。”
余秋一颗心猛地拔高了又嗖的落下。妈呀,谢天谢地,亏得她家田螺小伙儿是个伶俐的,不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场呢。
廖主任在旁边稀里糊涂:“干嘛不打招呼呀?我跟你说,你要有意识。你跟你大爹现在当了江县的班,就要想着怎么让江县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解放区的天为什么是晴朗的天?因为解放区的老百姓日子好啊。
要有意识,虽然说施恩不图报,可是结善缘很重要。你看老石都在这个医院住院了,身边还有解放军陪同,可想他的级别不低呀。”
廖主任苦口婆心,开始传授自己当干部的经验,“不要觉得开口求人多丢脸,没事的,都是为了老百姓好,都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事业。你不跟领导开口,领导怎么知道怎样才能帮你把事情做好啊?
难不成还让人家把饭盛好了,送到你嘴边不成?这个不行,这样做是完全不行的。”
说着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衣服,“我去找趟老石,好好提醒一下他。这老小子当时脑袋瓜子不清白,搞不好都忘了我们杨树湾的恩德。那可不成,我得让他记得好。”
余秋赶紧拉住人:“行啦,大晚上的你上哪儿找人去?东胜又没跟他打招呼,也搞不清楚他的病房,医院这么大,你要去哪儿找?”
廖主任瞪眼:“你不是在医院工作吗?有哪些人住院你搞不清楚?”
余秋一点儿也不惯着廖主任:“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上哪儿弄清楚他住在哪个病区?”
就是知道名字也没用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病历系统,都是手工记录,她要怎么查啊?
没想到廖主任倒是精明起来了,直接指责余秋:“你不要偷懒,我跟你讲,你就是到了京中的大医院,你还是我们江县杨树湾的人,一定要对杨树湾的事情上心。
老石的身体状况你最清楚,他要住院的话,可能会住在哪个病区,你会不晓得?总共就这么多病区,你就是一个个的找过去问又怎么样?不知道名字,起码知道相貌,多打听打听,怎么可能没有结果?
你不是搞不清楚,你是不想去搞清楚,你就是在敷衍我们。”
余秋被他训愣住了,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绝对不是聪明人,而是这种智商时不时上线的家伙,简直就是大杀器,随时随地就杀个回马枪,杀得你措手不及。
余教授赶紧拦住廖主任:“行了,现在天也不早了,既然是病人,说不定人家已经休息了,现在早过去别善缘没结成,反而叫人家心里头不痛快。明天吧,明天等小秋有空,再让他找人打听打听。”
廖主任余怒未消,还在指着余秋教育:“我告诉你,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就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不能在京中迷花了眼,一心一意地当洋大夫。”
余教授生怕廖主任激怒了余秋,他好歹给人当了差不多一年的老父亲,知道这丫头的特点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是硬犟着她的话,说不定她会跟你翻脸。
“行了,小秋扎根农村的心你还看不到吗?”余教授头痛,指着何东胜道,“她都在杨树湾给自己找对象了。”
大概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太过于深入人心,廖主任的心气可算是稍微顺了点儿,只朝余秋重重地哼了一声。
余秋在心里头磨牙,看在廖主任前途未卜怪倒霉的份上,她就不跟这家伙一般见识了。
门外响起了宿舍管理员的声音:“余秋,你爸爸跟你哥哥在吗?快下来,有人找。”
还没等余教授他们动身,找他们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先上宿舍楼来。
进了房门,那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言简意赅:“你们赶紧跟我走,主席要接见你们,动作快点儿,主席工作很忙。”
他的话简短有力,如同晴天霹雳,一声惊雷直接炸在众人头顶。
廖主任结结巴巴:“你,你说什么?主……主席?”
亏得他虽然理智全失,心中的最后一道清明却仍在,没有问出哪个主席这种蠢话。
那列宁装同志朝他们微微点头:“对,走吧。也不要带什么东西了,回头我再送你们回来。”
廖主任慌不迭地抬脚,兴冲冲地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
他晕晕乎乎地走到了轿车门前,准备上车的时候,却被那列宁装给拦住了:“同志,你是谁?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廖主任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主席他老人家要接见的是杨树湾人,没有包括他这位前任县革委会主任。
廖主任心中顿时打翻了醋瓶子,他现在可是杨树湾大队部的顾问呢,好歹也算杨树湾人啊,怎么还把他摒除在外?
嫉妒使人丑陋,廖主任立刻鼻掀眼歪,整张脸都快要中风啦。
小轿车开走了,余秋在旁边幸灾乐祸:“领导一般不稀罕见干部的,谁让您还是干部身份呢。”
廖主任气得直翻白眼,怒气冲冲地哼哼唧唧,又开始勒令余秋:“走,咱们再去找老石。今晚不打招呼,弄清楚人家住哪个房间,明天再好好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