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苒惊喜:“真的?”
蔺惟峥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天气不错的话。”
文苒笃定道:“这么多天都是晴天,明天肯定也是晴天。”
然而这话刚说了没多久,像是为了驳斥她一样,天空突然划过一道白光。
紧接着,轰隆的雷声落了下来。
蔺惟峥:“你看,我就说你倒霉吧。”
文苒:“……”
寒风骤起,暴雨顷刻落下,两人连忙退回室内。
豆大的雨滴凶狠地拍打着玻璃窗,刚才的绝美夜景瞬时消失不见。
蔺惟峥转过头,想和文苒说些什么,却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在胸前交错抱着。
他皱眉:“你冷吗?”
没听到回答,房间的灯骤然暗下,停电了。
他们住的这家酒店是从前某位贵族府邸改建的,老建筑就是这点不好,线路问题没办法彻底解决,但酒店自有它的应对方法,蔺惟峥也不担心。
窗外依旧惊雷阵阵,照得室内一片惨白。
蔺惟峥想告诉文苒让她安心,却在闪电带来的光亮中,看清了文苒惊惧的脸。
“文苒?”蔺惟峥拉住她,发现她身体僵硬,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
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之前她说过的,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惊雷、暴雨、黑夜,以及那些逼近的脚步。
他明白过来,带她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披上毯子,又想去给她倒杯热水。
谁知起身的时候,文苒拉住了他的衣摆,声音很轻,微微发颤:“别、走。”
蔺惟峥重新坐下:“我只是想去给你倒杯水。”
黑暗中,文苒很缓慢地摇头,又用她发颤的嗓音说:“我,很快就、好了,你……”
顿了顿:“你,能抱抱我吗?”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炸开,整个屋内亮如白昼,蔺惟峥在这样的光亮中,看见文苒泛着水光,惊慌地圆睁着,像是依恋、像是祈求的双眼。
答复还没说出口的一瞬间,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伸出手,把文苒整个人,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好。”
作者有话说:蔺惟峥:好软
第21章
文苒最讨厌下雨。
那些雨像石子一样敲在窗上、门上、屋檐上、地面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
一场雨下来,路面湿哒哒的,污泥与脏水混杂在一块,简直没一片干净的地方,让她想起那些窄巷里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污臭。
从前遇到下雨,她都躲在室内,把门窗关上,窗帘拉上,再让所有的灯亮起,音响打开——然后世界与她无关。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讨厌下雨,不是害怕。
这当然不是自欺欺人,就像刚才,如果灯光没有暗下的话,她也只会是有点发抖而已。
如果灯光没有暗下的话。
蔺惟峥感觉到怀里的人好像镇定了点,已经不再发抖了,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
他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忽然轻笑了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雷?”
她怎么会怕打雷?那个晚上又没有雷……
意识到蔺惟峥是在刻意帮她缓解焦虑,文苒无声弯起嘴角,嘴上却说:“干嘛?我就怕,不行啊?”
蔺惟峥还在笑:“文小姐,几岁了?”
“反正比你年轻,”文苒平复好情绪,自然地从他怀里离开,继续抬杠,“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她以为蔺惟峥会说“当然”,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有。”
文苒顿时好奇:“什么?”
这次的沉默要更长一些,他的侧脸随着雨夜中的闪电明明灭灭,文苒看见他的眼睑半垂,像在回忆。
过了一会,他轻轻开口:“我害怕听到别人说,我像我的父亲。”
文苒一愣。
“你应该也听说过,”蔺惟峥似乎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父母有过很恩爱的时候,但后来还是互相怨恨,那一年,母亲终于受不了,带着我从家里离开。”
“父亲派来的人其实追上了我们,但母亲态度坚决,我们还是走了。”
“我们去到B省的枫南市,在那里定居,母亲找了一份护士的工作,一切看上去还不错。”
“可惜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闭上眼睛,言语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很快开始惹她生气,一开始,或许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她会皱着眉头清理好,然后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像你那个大少爷父亲’。”
“后来是我在看电视上的新闻,她会走过来很生气地关掉,然后说,‘你怎么会看这些,真像你父亲’。”
“再后来,她似乎只要看见我,就会生气,有一次她对我说,‘你不笑的时候,真像你父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每天小心翼翼,可不管我怎么样,她还是会生气,有一天,她把我带到她工作的医院里,交给一个医生,她说……”
……“医生,我的孩子要长成像他父亲一样的恶魔了,我教不好他,你帮帮我吧。”……
蔺惟峥没有说出口,他被手上温热的触感打断了,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探入他的指缝间,缓慢又坚定地和他十指交缠,暖意透过贴合的掌心蔓延上来,一直到他的胸口。
他愣了愣,发现自己竟久违地生出一丝委屈。
他紧了紧她的手:“那些地方为了管教不听话的小孩,可以用尽各种办法。打、骂、关禁闭、不给吃饭、电击……”
他曾数次哀求母亲带他离开,然而康澜面对他永远只有一句话,“你太像你父亲了。”
文苒终于明白了他胃病的由来。
“别说了,”她急切地打断他,“可以了,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蔺惟峥回过神,侧头看她,安慰地笑笑:“没关系,我不是最不幸的那个,很多小孩进入那里比我更早,我只在那里待了三个月,第三个月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小女孩。”
那天他又被关了禁闭,禁闭室是个阴暗窄小的房间,没有灯,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简易的厕所和冷冰冰的地板。潮气让这里到处都是苔藓污垢,空气中永远是难言的味道,蟑螂、老鼠,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这肆意纵横。
禁闭室有一扇低矮的窗,或许不能叫做窗,只能算作洞口,它在紧挨着墙根的地方,大约十多公分的方形,平时会从外面锁住,有人来送水和食物时才打开。
水和食物每天送一次,洞口打开时,会短暂地漏下几缕光线,等东西被粗暴地扔进来,光线又重新消失。
但那天,他发现送东西的人似乎没把洞口锁好。
薄薄铁片做成的“门”被一只幼嫩的手从外面拉开,他从洞内向外看去,第一次在关禁闭的时候见到了别的小孩。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文苒,只是轻描淡写地:“那个小女孩不是被送进‘那里’的小孩,她说她是和妈妈来的,我当时想她大概是医院里哪个员工或者病人的孩子。”
蔺惟峥勾起嘴角,“她什么也不懂,来这里只是迷路了,但看出我的处境不好,说要告诉她妈妈,我怕她再逗留会被发现,让她马上走,可在她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没多久,警察就真的来了,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离开。”
“我被母亲接走,母亲丝毫没有高兴的情绪,每一个来接孩子的家长脸上都没有高兴的情绪,”蔺惟峥嘲弄一笑,“她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句话,‘你太像你父亲了’,甚至试图在家里对我使用同样的‘治疗手段’,直到蔺家的人找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蔺家的人找过来,我被他们带走,离开的那一天,我母亲自杀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怀里多出一个温暖的身躯。
他愣了愣,身体微微僵硬。
文苒倾身抱住他,手搭在他的后脑上,让他可以倚在她的肩窝。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再回忆这些了,”文苒语速飞快,像是极力证明什么,“我已经好了,我不害怕了,不就是下个雨嘛,我早就习惯了。”
她以为他是为了安慰她才说这些的?
蔺惟峥轻轻一笑,手慢慢地圈住她。
一开始或许是吧,但后来他发现,原来他也需要一个听众。
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但被人安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委屈。
他想起当年那个小女孩,长久的折磨让他感到麻木,看见她时,他其实也生不出太多情绪。
可她问他,“哥哥,你怎么不开灯啊?”“你是被关起来了吗?”“你是不是饿了?”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久违的委屈。
在他们简短的交谈中,她告诉自己她叫“温雅”。
蔺惟峥一直记着这个名字,后来有能调动的力量了,也曾让人去找过,但一直没头绪。
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执念,只是当时,他失去了对所有人的信任,母亲、原本可敬的医生、甚至被“治疗”的孩子之间,都因为高压的管理制度变得敏感疏离。
得到的唯一善意,只来自那个一面之缘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