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不以为然,只想找出始作俑者;
如今他深以为然,只觉得梦里梦外如骨肉相连,难以割舍。
“我该走了。”
沈琛回过神,小心地抱起人要走。
医生眼疾手快伸手拦,“老沈,你走就行了,她留下。我有办法让她交代实情,保证在人道主义内。这事交给我来,你那不靠谱的温水煮青蛙就算了吧。我真的怀疑这样下去,你早晚被自己煮成焦青蛙。”
沈琛温声:“你觉得我会自己煮自己?”
心理医生板起脸,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道:“我觉得你已经差不多熟了,就差焦。”
“你想多了。”
他云淡风轻丢下flag,扬长而去。
后头的心理医生不禁靠在墙边,如老鸨般热情呼喊:“下次再来啊!有事别一个人扛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前头脚步停下,沈琛并没有回头。
“不会再来了。”
他淡淡说着,后面还有句:“免得你做手脚。”
“……算你狠,算你胆大不要命。”
被猜中算盘的医生摸摸鼻子,旋即摇头叹气。
算了。
老青蛙他皮糙肉厚非常耐热,还臭脾气不肯听人话。
那么只能祝他自求多福,别真把自个儿煮成青蛙干。
愿上帝保佑,阿门。
诚心划个十字,接到亲爱的老婆来电。
“喂,老婆怎么了?”
“卡文?追妻火葬场那个文是吗,没事没事。不用着急,俗话说闯到桥头自然直,素材自动送上门,你好好休息放松半个月,肯定有灵感。”
“你别骗我。”女声绝望,“我是不是该封笔了?”
目送着窗外远去的背影,心理医生一秒反叛,柔情似水地发誓:“别胡说,没骗你。不就是男主回头的心理活动吗?问题不大,我有办法给你弄一手资料,真的。”
再次真诚祝你好运。
亲爱的兄弟老沈。
*
“我想回家。”
沈音之在回途中醒来,打着哈欠坐起来,无精打采地问:“什么时候能回家睡觉?”
她好像确实不记得被催眠的事。
沈琛目光平静如水,回答说十分钟就到。
“哦。”
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小孩收着手脚缩到角落里。靠在车门边,眼睛一下一下眨得很迟钝,一直瞅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灯,雨,并不回头。
一路上光给他瞧个后脑勺,还用毯子裹得严实。
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下车的动作迅速超乎常人。
沈音之一下子打开车门房门,甩开鞋子,光脚啪嗒啪嗒跑上楼。砰的关门声不大不小,楼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子。
看来是真的很困。
沈琛收回目光,转身去厨房烧开水,十五分钟后端药上来。
推门,她大约还没睡着。
听到动静坐起来,一口气灌下所有药水药片,而后一言不发地躺下去。沈音之从头到尾不看他,不说话,仅仅用拱起的后背对着他,整个人都扎进被窝里。
“别盖着头。”
他说话,她装死不搭理。
沈琛别无法他,只得弯腰俯身,亲手掀被子。
沈音之这时才看他一眼,眼里流露出八分被打扰的倦倦不乐,还有两分刺眼的厌烦。
这种眼神。
有个刹那心脏刺疼,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个头再抽出来。
琛维持着姿势不动,半晌后低低解释:“盖着头空气不好,明天早上病得更重。”
“哦。”
再次使用没有意义的敷衍词,不过沈音之好歹听话钻出脑袋。
没有提防男人的意识,她打个哈欠闭上眼。凌乱的发丝盖住一片额头,沈琛静静看着,不由得触景生情。
毕竟梦里他亲的就是这里。
毕竟只需再凑近些,又能够亲上去。
那种肌肤相触的亲昵感近在咫尺,心底似乎有声音拼了命的渴望。亲她,抱她,牢牢禁锢住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要让任何人听到——
够了。
“睡吧。”
克制住诡谲而偏执的念头,他替她细致地掖好被角,关灯走出去。
背对着门站了很久。
*
第二天仍然下雨,天阴沉沉的不透光,云朵重又闷。
沈音之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两个浅的黑眼圈,洗漱之后直接跑到沙发边上,坐着给自己套上毛茸茸的动物袜子,转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沈琛的声音及时从后头传来。
“回去上课。”沈音之懒散作答,完美诠释不良学生被被班主任点名,被迫发言的样子。
沈琛:“把饭吃了。”
她强调:“上课。”
“先把饭吃了。”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是轻的,语气是命令的。
沈音之站在原地不动,生个病脾气非常大。非得刘阿姨哎呀哎呀过来劝半天,才乌龟似的慢吞吞回到饭桌上。
小眼神绕着桌面转好大一圈,又病怏怏不得劲儿的低下头绞弄手指,老半天不肯握筷子。
沈琛也跟着看一圈。
入目红豆黑米粥,凉拌黄豆芽,莴笋,清炒山药。不算丰盛但也不算简陋,主要问题在于刘阿姨对她的病十分上心,特意准备一堆营养清淡小菜,难怪她不喜欢。
“怎么不拿筷子的呀!”
刘阿姨走出厨房,这回手里一盘香菇烧豆腐。
小姑娘顿时犹如生无可恋的咸鱼,上半身贴着椅子往下滑,仅剩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这边表示‘我不喜欢绿油油的菜,我要肉’,那边还有‘我生病了我好不高兴,病死我吧反正没有肉吃’的赌气劲儿。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撒娇讨好,今天她两只眼睛一齐扫过沈琛,完全不作停留,似乎并不期望打动他。
沈琛全部看得清楚,语气温和了些:“坐好,有话就说。”
“……”
她老老实实坐起来,但不说话。大清早又乖又叛逆,活像青春期躁动小哑巴,弄得老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头还疼不疼?”他问。
她点头,再摇头,有点儿疼的意思。
“没胃口?”
点头点头。
“没有你喜欢的菜?”
频频点头,想把头给点下来。
“油腻重口味的东西病好带你去吃,现在只能清淡饮食,不想吃也得吃。”
沈琛神色寡淡,态度冷硬的说完这句话,却是偏头看向刘阿姨:“麻烦您再烧个蛋汤。”
“啊?”刘阿姨干瞪眼:“发烧能吃鸡蛋吗?我听别人说发烧不能吃鸡蛋!不然会烧坏脑子的。”
“能吃。”
而且脑子坏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过分担心。
“那、那我烧个蛋花汤,还是大块的鸡蛋汤?”
“蛋花汤。”
“那用鸡蛋还是鸭蛋?家里都有。”
“鸡蛋吧。”沈琛说。
尽管中年妇女为着小事不断发问,他始终能保持良好的修养,不疾不徐的给予回复。沈音之最是清楚,这张脸鲜少不耐,真正发火次数寥寥,都是因为她的胡闹。
但这次竟然没有生气诶。
她反应慢半拍地想起他的那句话。
——病好再带你去吃。
寥寥七字既是解释,又是妥协。
沈先生说到做到,从未如此大方破过规矩。
为什么呢?
小傻子抿唇看他,如蜻蜓点水。
他看回来,只见她忽然戴起卫衣帽子,两只手拽紧抽绳拉呀拉。直把帽沿绷得紧紧,接近盖住眼睛,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手,朝热腾腾的蛋汤呼呼吹气。
傻呆呆的。
不知道她那病了的脑袋瓜子里想什么。
嘴边噙起细碎的笑意,沈琛垂眼抿粥,姿态周正而漂亮。
不过说来某人今天也很有吃相,食不言,没有叽叽喳喳语不休。一顿早餐因此获得破天荒的安静,连偶尔碗筷交碰的叮咚声,都被衬得格外清脆响亮。
随后送小孩去节目组,路上依旧没有对话。
只有断断续续的哼歌声,有调没有词。
她好像因为蛋汤高兴了些,无所事事地对准窗户哈欠,白嫩手指头写过擦,擦过写:
沈音之
阿音、肉
猫猫、二狗子
林朝雾、周笙
卡、花、粉丝
看似杂乱无章的生活名词记录。
沈琛从头看到尾,确定没有他的名字出现。
“到了。”
外头雨沙沙,周笙下车打伞。
沈音之接过他递来的粉红色的伞,眼睛亮了一瞬。
“我喜欢这个。”
“谢谢周笙,周笙再见。”
她高高兴兴要走,沈琛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沈音之的脚踏出去,身体被迫留在原地,回头看他:“?”
“我呢?”
她歪头:“?”
沈琛笔直盯着她茫然的眼睛,好似一路划过皮肉看到心里去。慢条斯理地问:“只和周笙再见,不和我?”
哦,原来就为这事啊。
沈音之随意地挥挥手:“再见,沈先生再见。”
然后毫不犹豫走进雨幕,正常人避水走,她与众不同,偏要乐此不疲地踩水洼边边。以脚尖踩出纷飞的水花,同时双手转动伞柄,自娱自乐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