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车轮狠狠摩擦地面,尖锐又刺耳。
下个瞬间货车撞上来,无数零件发出扭曲破碎的声音。有刹那的天翻地覆,身体连同大脑受到猛烈的冲击震荡,陷入短暂昏迷。
沈音之最后记住的是味道。
汽油的味道,火的味道,空气里潮湿的灰尘。
以及熟悉的、浓郁的血。
是他的血。
滴答滴答。
*
“沈琛,沈琛。”
沈音之不停地小声叫,犹如幼鸟围绕在大鸟周围叽叽喳喳那般。她本可以从他怀里、打破玻璃钻出去,但她不停地叫:“沈琛,沈琛,沈琛你醒醒。”
直把嗓子都叫哑了,沈琛的意识被硬生生叫回来。才缓慢抬起单薄的一层眼皮,露出一半漆黑的眼珠。
“你又流血了。”
她仍蜷缩在他的怀里,半仰着头,指尖碰碰他的脸侧。
——那道不知什么划出的口子,狭长凌厉,一路划到耳垂。不但瞧上去狰狞恐怖,而且随意一碰,便沾一手指的鲜红的血。
沈琛耳边嗡嗡的,有些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反用气音问:“你流血?”
“没有,我都没有血。”
沈音之摆摆手脚,确认安好无事。
他眯着眼睛辨唇形,又问:“疼么?”
“不疼。”
她回答完,很困惑地皱巴起眉毛,“是你一直在流血,你在疼。不是我,你别老是问我。”
“没事。”
沈琛满不在乎地动了动手,还能动,便往四处摸索。
不小心碰到点破玻璃渣,从座位缝隙里硬生生拉出一张毯子。他用着力气抖了两抖,然后再扯回来,动作轻缓地将她裹住,尤其整个脑袋瓜子都蒙住。
“把脸遮住。”
他说:“待会儿会有很多人,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为什么?”
小傻子的好奇从不分该不该,不顾场合。她摇晃着脑袋,露出两只迷糊的眼睛:“为什么不让他们看?为什么很多人来?我可以直接爬出去,可以带你去医院。”
她语速太快,嫣红的唇张张合合,沈琛看不真切了。
“别让他们看到,别动。”他只是竭尽全力地重复了一遍,盖住她,沙沙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可是你还在流血呀。”
“乖。”
又一个字。
好小声,她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小声的说话。
这样沉,好像绑着一个大石头跌落山谷。
沈音之抿了抿唇,模糊瞧见他的眼皮,起起落落如飞鸟的翅膀,终是寂静落下。
玻璃球儿似的漂亮眼珠不见了。
一根根睫毛静静伏着,铺下浅淡的影。
血还在流。
她用袖子去堵 ,沾到伤痕,他似乎有所皱眉。
她有点怕。
惶惑地收回手,傻乎乎的探头探脑。
瞥到防弹玻璃上一个个圆形的子弹坑,以及四处分裂的纹路,犹如一颗妖异生长的大树。
熊熊火光在外面烧,原来是那辆小货车在烧。
现在周遭还没有人。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在观望。
沈音之想起自己以前很坏,点着柴火往耗子洞里丢,就爱看它们吱吱叫着逃窜。
现在她们好像变成老鼠。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周笙和沈琛都比她聪明。他们的主意肯定好,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按兵不动。
眼神转一圈,无所事事。
终究转回沈琛失血泛白的唇上。
她低头擦擦两只手,擦干净,擦热点,又吹吹。
吹吹自己的手。
也吹吹他的伤。
然后小心的、很小心地轻轻按住伤口。
定定看着他的血染红她细密的指纹,好像流速慢了点,又好像没有。
沈音之皱皱鼻子,牙齿用力咬住舌尖。破开一点皮肉,感到一股血腥味儿迅速涌出来。
她凑上去亲他。
没头没脑地亲,撬开牙关乱伸舌头,像一只莽撞冒失的小动物。她不是在亲他,而是本能地救他。
总觉得他的血流失太多。
总觉得她的血分他一点,他就能慢点冰冷。
沈音之是真的这么觉得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认认真真亲好久,她舔舔嘴唇,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脸边。乖乖的,产生一种安静而温柔的亲密感。
“不要再流血啦。”
反复喃喃着:“沈琛别流血啦。”
这回没人应她。
连星星月亮都消失不见,天下起了阴寒的秋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多温情的一幕!
50.带她走
下午两点, 沈琛醒来,身边只有个心理医生。
正背对着他挥舞菜刀。
“你干什么?”沈琛淡淡问。
“在剥柚子啊。”
对方义正言辞地回了一声,而后继续呼哧呼哧地撸袖子、劈柚子, 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数十秒猛然察觉不对, 回头一看已经坐起身来的沈琛——
“别动!”
一声大喊:“千万别乱动,我这就去叫医生!”他飞快放下手里的东西,激动得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
“慌什么。”
沈琛保持绝对镇定:“你不就是个医生?”
“对哦。”心理医生状若恍然大悟:“我自己就是个医生,我紧张什么。”
他点点头, 拍拍裤腿, 毫不紧张地坐回原位。很有职业精神,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而后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口头问着, 手里甚至重新拿起柚子和刀。
沈琛:“不怎么样。”
医生:“具体什么不怎么样?”
“浑身无力,怎么解决?”
“啊, 这个问题啊,我想想……”
医生表情凝重想了一秒。
两秒。
三秒之后菜刀咣当落地,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我是心理医生好么兄弟,你当我无所不能包揽外科?浑身无力还能归我管??”
“能。”
当事人沈琛不紧不慢地提议:“你可以催眠我,让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
你还真别说,赚钱新思路啊。
不愧是生意做遍大江南北的沈老板,病床上照样智商过人。牛逼。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不算太严重啊?”
医生默默比个大手指,不过还是坚持要去叫医生。
——专业的那种。
“不用去了。”
病床边有个不起眼的按钮,沈琛连按两下, 接着便掀开被子。
“干什么,输液呢, 你想去哪?”
“上厕所?”
“呼吸新鲜空气?”
医生有意装个傻,而后才告知:“周笙轻微脑震荡,早上九点醒的,趁你晕着干脆利落替你开了两个会,连合同都代签了。那小孩更实在,从头到尾压根没失去意识过,昨晚在外面蹲半天,早上又在你这蹲半天。我来的时候买了碗排骨面给她,还有精神把几十颗葱挑得一个不剩。”
看眼时间:“刚吃饱喝足没一个小时,估计在隔壁睡得正香。用不着你惦记,更不需要打扰美梦。”
沈琛一边听完,仍然穿上拖鞋。
“哎哎,哥们你能不能有点正牌病人的自觉,能不能尊重一下你轻微出血的内脏?”
医生抱怨着,但自知拦不住他。只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取下掉水瓶,暂时充当人形输液架。
沈老板家大业大,上哪儿都是至尊vip。
住院不必说,大名鼎鼎的私人医院以及名医,再来个超豪华病房作标配。里头要办公室就有办公室,要陪护房就有陪护房,遑论沙发电脑液晶电视。——要不是众所周知沈琛的不近女色,估计今天这病房里,还能多两个温柔可爱的女护士。
而沈音之。
她的确无忧无虑的呼呼大睡着。
一个人睡姿乱七八糟,滚着被子,一条手臂还掉在床边。
“你看,我就说吧?”
开门看两眼,医生以为足够。
偏偏沈老板认为不够。
非得推开门走进去,细心调高空调温度,又替她盖好被子,如图一个操心老爹。
沈音之并不领情。
她连睡觉都是叛逆而自由的,受不得任何拘束。
上秒钟你把她硬生生塞进被子里,下秒钟她的两个脚丫子露个尖,悄悄从缝隙里钻出来。再来两条手臂,堂而皇之翻出来,揪住被子拉高高,只把头蒙进去。
好标准一缩头乌龟。
沈琛拉下被子,她拉起来。
他又拉下来,她又拉,拉不动,开始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口里冒出一个依稀的:“沈琛?”
鼻音很重。
反正医生压根没听懂,倒是沈琛低低地应:“嗯。”
好吧。
仿佛能听到老成的叹气:因为你是沈琛,因为你流很多血,那好吧。
小孩的脑袋往这边一歪,脸贴在他冰凉的手上蹭了蹭,旋即放弃了挣扎。
乖乖的睡着,乖得太不像话。
沈琛静静看着,忽然又扬起被子,松开手。
被子盖脸,这是沈音之熟悉的感觉,很安全。
她高兴地打个了滚,恢复成不像样的睡姿。
但这回把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