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姐姐,毛不怕!”
得了远处传来的回应,粟米给自己鼓劲了一番,快速的走到坟堆边上,再次举刀,把霸占了母亲坟地的灌木,荒草都砍伐干净。
砍伐完毕,粟米把砍下来的这些草啊树啊的,都堆拢到凸起的坟堆上,只留下一棵小茶树,这个是用来一会插入坟头挂白用的。
至于把荒草什么的都往坟堆上堆?照他们这边的说法,叫丰坟。
意思是,等这些被砍下来死去的植被枯萎后,会化成泥,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的,坟堆就会越来越大,而越大的坟堆,就会显得墓主人的后辈越有本事出息。
虽然是迷信,粟米自己不信,不过却并不妨碍她也照着这么做就是。
等把坟地周围都清理干净,粟米才反身往回走去接外头小路上,乖巧等待着自己的弟弟。
走回毛毛身边,牵起弟弟,提溜起背篓,粟米把毛毛带到了坟前。
粟米把黄纸拿出来,指派毛毛把黄纸撕成一张一张的,以便待会好烧了给底下的亲娘送钱去。
她买了一扎纸,正常情况下,买一扎足够给十来个先祖烧的了,也是粟米有心想弥补,便丧心病狂的把一扎都拿了来,姐弟两可不得好好撕?
趁着弟弟撕纸的功夫,粟米拿出挂白,截断一头,然后跟撕纸一样,把厚厚的一叠挂白,撕成薄薄的,一页页的,等把一刀都撕开,就会得到如同一个长灯笼一样蓬松的一大捧。
拿着蓬松起来的挂白,粟米蹦跶上坟头,也就是里头亡人头顶的位置,插上先前自己预留下来,且还稍微修了修枝叶的茶树棍。
把白挂上,把蓬松的白打开网住枝叶,让白看的招展些,粟米才蹦跶了下来。
毛毛还在老老实实的在坟前,也就是正常坟墓墓碑的位置撕着黄纸,粟米把自己准备的祭品一样样的摆在坟前,一边摆祭盘,一边看着此刻坟前,那本应该安放墓碑的位置空落落的,她心里暗暗做下决定。
回头她就找个时间,去问一问道人师傅,请对方帮忙选个日子,拟好碑文,她就花钱请人给娘打个青石碑,不叫娘就这般孤零零的,无名无姓的躺在这里。
只是,她的想法却好,可她却忘记了,眼下身处的年月。
后来发生的事情,从一切集体公有制,到紧随而来的□□,再到后头日益严峻的形式,哪个道人师傅神婆子敢露头?
但凡是以前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后来不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
所以啊,粟米心里的想法,这一等啊,就是将近二十年……
摆好了祭盘,粟米拉着弟弟,一道快速的撕起了黄纸,撕到最后,粟米都是两三页一气一张的撕,因为实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撕完了,粟米把巨大一堆黄纸,圈到坟前一边,自己专门预留出来烧纸的地方。
烧纸前,粟米点起了蜡烛,一边插一根,点燃了手里的一把香,明明只要坟前插三根的她,因为买的太多,干脆的,她拿着围拢坟堆三根一窝的,插满了整个坟。
这番骚操作,得亏没外人看见,不然肯定是要教训粟米,说她瞎搞的!
瞎搞插完香的粟米,走回弟弟身边,拉着弟弟一道,坟前摆了六个小杯子,三杯倒上祭酒,三杯倒上祭茶。
准备好了这些,粟米让弟弟躲到一边,她抽出一支香,把自己摆老远插地上的大炮一一点了,炮仗轰轰的响了四响,一个哑炮都没有让粟米欣喜,紧接着她又点燃了放在坟堆边的小鞭。
等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完,照着流传下来的意思,这是已经喊醒了地下沉睡的亡灵了。
粟米这才转回坟前,点燃了身边的黄纸堆,拉着弟弟跪在正前方地上。
“毛毛,我们给娘磕头,喊娘起来吃饭拿钱。”
毛毛很乖,连连点头,跟粟米一起,跪下,恭恭敬敬的朝着坟磕了三个头,嘴里还跟着粟米一道喊:“娘,起来,来吃饭饭,拿钱钱了。”
嘴上喊完,粟米却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娘,如今您就是我的亲娘,想来,您应该已经跟小粟米母女团聚了吧?自然也就知道,我不是您的亲身女儿。
不过您可以放心,占了您女儿的宝贵身体,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是我保证,承了您女儿的因,我必报您家的果。
您的儿子,我的弟弟,我一定会替您跟您的女儿照顾好,保他一生无忧。
另外,如果您要是地下有知,请好好保佑毛毛一辈子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心里默念完,粟米感觉心里轻松不少。
拉着毛毛,守着那一大堆的黄纸烧光,等着所有的香都燃尽的时候,姐弟俩还分吃了坟前的祭品,比如鹌鹑蛋,比如灵果,比如巧克力等等。
按老一辈的说法,敬过亡人的祭品,大家吃了是保佑身体健康平安的,而且即便不是,粟米也不会嫌弃,这个年月,食物多金贵?容不得半点浪费。
他们是一直等火星都熄灭了,确保不会引发山火后,粟米才带着毛毛收了东西,牵着弟弟一步步回家去。
因着找坟地,等烧纸所花费的时间太长,等他们姐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真是一大清早踏着露水出,中午顶着太阳归。
所幸今天天公作美,没有下雨,不然她跟毛毛还得遭的罪。
清明过后,就是春耕真正忙碌的日子,大家要忙着栽田插秧。
大炼钢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不说单单只有他们三合团,壮劳力去了一大半到乡里炼钢,十里八乡别的团子、村子,也都是一样样的,能顶事的壮劳力,绝大多数的都一心扑在了大炼钢上。
而且还不止是这样,他们团子里,除了壮劳力少了一半,便是管事的村长,那也是三天两头的看不到人影。
问他去了哪?呵呵,还用问吗?自然是往乡里,土高炉前争表现去了哇!
要不是跟在那什么主任身后忙进忙出的,正好遇到了乡长带着最新指示前来视察,带来了上级的指示说要紧抓生产,最好在大放钢铁卫星的时候,也能放几颗农业卫星的话,村长李全发他怎么会跟打了鸡血样的,也顾不得守在土高炉前了,匆匆忙忙的骑着他的自行车就往团里赶?
问他急啥?呵呵,当然是要紧抓生产劳动,争取农业大卫星呀!
已经疯狂了的村长,哪里还顾得上团子里人手不足的问题?
壮劳力的缺失,没问题,他还有能当男人使的妇女们可以顶上,不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么?
家里男人们都忙正事,你不是能顶半边天?眼下老子就给你们表现的机会,让你们顶了整个天!
除了妇女,团子里那些个平日里只会嘴巴说的老杠杠们,不也可以顶上?
才五六十岁而已,又不是粟太公那种老得不能动的老家伙,拔拔秧苗,插插秧而已,累不死人!
眼下也就是国家政策好,没有侵略者,没有白鬼子,没有大盖帽,没有土匪子,还没有让这些人像从前那样,光出力干活不给吃的呢,就下田插秧而已,不要太轻松哦!
哦对了,还有孩子!
团子里的小崽子们可不少,一个个的平日里上山下河皮的很!
眼下是他们当用的时候了,不会拔秧苗,不会下田插秧,没事,不行不还有往田里送秧苗的活计么?
大人一次挑一旦,小崽子们力气小,一次搂两捆去,十个人就是二十捆,一天多跑几趟,一座山上的梯田也就够了,这些都是劳动力呀!
嗯,就这么办!总之,是谁都不能阻止,自己正当先进的青云路!
等开始插秧的前一日,村长在晒塘坪的土高台上,正式宣布自己的决定时,除了一部份平日家里惯得慌,从来没有下过田的小崽子们在闹,如老粟家的粟大毛,粟二毛这般的,其他的人倒没什么意见。
也是,眼下的人们,大多都是从旧社会苦过来的,如今成立了新红国,大家翻身做了主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偶尔还能吃上肉,比起过去的苦日子,如今就是神仙般的生活,他们怎么可能会叫苦?
再说了,农民,看中的就是土地,就是粮食!
在春耕秋收面前,一切是非、恩怨针对、阴谋、都可以放下,这就是淳朴的老农民!
领着弟弟也站在晒塘坪里的粟米,听着土高台上,村长李全发动员过了团邻后,开始给大家分派明天栽田的任务,粟米就在心里掂量起来。
按说像她这样,已经在社里领了工的人,会因为工作的情况来决定参不参加农忙。
像她这样的一个小孩,正常情况下放鸭子,割牛草,算起来都够她忙活一整天的,而且那鸭子除了年底卖出,或者严峻的气候条件不允许时不用放,放鸭子的人是日日不得闲;
再来割牛草也是,割草的人跟放牛的人一样,那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是年三十,那都是不得空闲的,谁叫这年头人不如牛呢?
人可以没得饭吃,但是牛不行!
照道理,粟米是完全不用下田参加农忙的,可惜想到她每天那区区五个工分的微薄收入,算下来,年底分到手的粮食,是真不够她跟弟弟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