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座山头是这个村,那一座山头是那个村的,暗地里早已约定成俗,是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那兄弟两倒腾这些木材去烧炭,不敢让人知道,就把窑子建在深山里,神不知鬼不觉。
在事发前,虞怀简知道他们的老巢,也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但他只敢跟老班头说,因为向来只有他被揭发、被打倒的份儿,要是他去揭发别人,那叫居心不良。
虞怀简本是不打算管的。
老班头受过太多的苦,他被带走教育回来后,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明哲保身。
可事情出现了点偏差。
把周满满送回家后,村子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孙桂菊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人,她巴不得周满满出事呢。
虞怀简留了个心眼,最终连夜去那两兄弟的老巢,把木材背回来。
编了个偷木贼的借口。
周满满不会揭发他,那两兄弟也不会自投罗网。
天衣无缝。
就是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顺利许多。
这一次,莫须有的罪名没有,脏水也没有。反倒是夸起他来,说他立了功。
还有周满满……居然不怕他了。
虞怀简喉头一动,悄悄抬眼看她,又极快低下去。
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
周满满正在愣神,没留意他的动作。
安静不知多久,周满满实在无聊,又追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听说,你是个唱戏的——”
周满满兴致勃勃,话还没说完,就冷不丁接触到虞怀简阴鹜逼仄的目光。
里头寒光闪动,极为不善,还带着点血色的猩红。
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周满满吓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寒蝉若禁,一句话也不敢再提。
这是他的逆鳞。
他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唱上一段啊。
周满满吓得结巴,一双眼怯怯的,心头委屈得莫可名状,剩下的话也不敢再说,也说不出口。
她吸了吸鼻子,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委屈巴巴抹眼泪。
是了,他是大反派嘛,才不是什么人尽可欺的小奶狗呢。别看他之前不声不响就觉得人家脾气好,好欺负。
闷骚的人不爱说话,内里也是骚得很,坏得很。
他现在肯定很讨厌她了。
周满满扁扁嘴,起身要走,却听哐当一声,虞怀简把一把锄头扔在她脚边。
“你干什么?”周满满问。
“种树。”虞怀简阴鹜的神情尽数敛去,只是说话的口吻比初时要冷上许多,“你上次弄坏了一棵树,得赔。”
“……行!种就种!”周满满快气死了。
为了证明她真是来干活,不让他看笑话,还真吭哧吭哧的拿起锄头挖起坑来。
可她一个在现代社会被各种自动化机械惯坏的女孩子,哪里用过锄头这种工具呀?不得要领不说,还震得自己虎口发疼。
偏偏她撑着一口气,愣是不肯停下。
而虞怀简呢?
他蹲坐在树荫里,就水吃着干馒头,一下一下机械的嚼着。盯着周满满忙活的背影,目光晦涩难辨。
在听到她各种念念叨叨的小声咒骂时,露出一个极小极小的笑容。
很快解决完了午饭。
虞怀简抢过她手中的锄头,意简言赅:“我来。”
等她挖好得等到猴年马月。
周满满却十分有志气的把他瞪开,义正言辞道:“走开,我自己来。”
虞怀简皱眉,“你要挖到什么时候?”
“哼,不要你管。不自己来,体现不出我钢铁般的意志。”
“……嗯。”虞怀简由着她去了。
周满满挖坑挖得十分辛苦。
这山不是土山,底下埋着各种坚硬的石头,一锄头下去,十有八九挖到的都是石子。
费劲儿不说,力道还震得她手臂生疼。
直到饥肠辘辘,周满满才停下来。
这一次,她可充分认识到粮食来之不易了。周萍给她烙了两个饼当做干粮,本来周满满麻雀胃吃不完的,这一次一点也不敢浪费,硬是强塞进肚子里。
吃完后……吃完后开始犯困。
她小小的打个呵欠,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干活,这一休息,就睡过去了。
嗯,一觉睡到乌金西沉。
周满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将下山,落日余晖照在脸上,无比舒服。
再抬眼一打量,发现一排树木整整齐齐都被打理好了。
浇了水,锄了草。
连她没挖好的那个坑都种上了一颗小树苗。
周满满很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下。
这些自然都是虞怀简趁着她睡着时干的。
她是个欠不得好的人,一欠人情,再和他说话时,又变温柔许多。
“谢谢你呀。”
虞怀简没搭理,只道:“下山回家去吧。”
周满满撇了撇嘴巴,也习惯他闷葫芦的性子了。
只要不惹得他露出獠牙,其实还是挺奶的。
脾气也好。
至少不像孙裕那张嘴那么能叭叭,就会骂她。
人比人得扔,一想起孙裕,周满满再看虞怀简,那是哪儿哪儿都顺眼起来。
她蹦蹦跳跳拎着自己一天都没打过水的小木桶下山,心情是难得的好。
走在前头的少年虽然还是不和她搭话,但不知有意无意,每当周满满快要跟不上他的脚步时,虞怀简都会适时放慢脚步来等她。
两人就默契的保持这点距离,一起下了山。
可下山之后,周满满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再笑不出来了。
因为有人拦住她的去路——正是孙裕的妈妈孙桂菊。
孙桂菊面有怒容,一看就来者不善。
第08章
一见周满满和虞怀简居然走在一块,孙桂菊的面色更阴下来,阴阳怪气道:“呵,这才退亲多久呢,就好上了。”
周满满气得面色驼红,瞪她,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虞怀简。
……虞怀简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啊啊这个王八蛋!说句话嘴巴会掉金子吗!
就说一句澄清的话有那么难吗!
周满满一颗心又被他的行为搞得十分火大,转头把矛头对准了孙桂菊。
周满满无视她满满的恶意,冷声问:“你有事么?”
孙桂菊才想起正事来,脸顿时变得阴沉。
“你负责派发工具,为什么不给他镰刀,要让他用手去抓!满手都是伤啊!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就因为我儿子和你退亲了,你就这样暗地里搓磨他?你要是再这样,去去找大队长揭发你!”
数落起周满满的不是来,孙桂菊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以前周满满也是娇气不肯干活,做得最多的,就是派发工具混日子。那时候她一颗心全挂在孙裕身上,不管有什么好事情,第一个想的就是他。
为了讨好他们,偷偷把工具藏起来留给他们,那是常有的事情。
他们一直接受周满满带来的便利,却一直绝口不提别的。
如今周满满换了个芯子,不肯再给他们当牛做马伺候着,这才第二天呢,孙桂菊就炸了。
还有脸找上门来。
周满满气笑了,“今天我在山上干活,不在队里。”
孙桂菊一噎,硬声道:“那、那昨天他也没有!昨天你在了吧?整整两天不拿工具,你是想逼死他?”
“昨天你自个人不是给他领了么?他没有工具,关我什么事?”周满满顿了一会儿,撇嘴,“他把镰刀给周小米了,关我屁事。”
“周小米?!”孙桂菊一怔,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小米那么懂事,怎么会用我儿子的工具?”
周满满道:“会不会用你心里没数?你儿子不是对她有求必应嘛?她去一哭一哭,你儿子天上的月亮都给她摘来。行了,别来烦我。”
镰刀来镰刀去,没完没了。
幸好她聪明,早就换了差事,不然她估计还得天天和镰刀绑在一块。
周满满说完,拎着自己的小木桶就走,留孙桂菊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
孙桂菊本是不信的。
她很满意周小米。
和周满满比起来,周小米简直像仙女下凡——懂事、勤快、孝顺。她知道儿子和周小米关系好,也乐见其成。甚至有想过和周满满退亲了之后,如果儿子喜欢,就和周小米说亲。
但经周满满这么一说,孙桂菊才惊觉不对劲。
周小米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儿子太顺着她了。她这个当妈的以后说话还有没有威慑力?儿子还听不听话了?
何况,现在两人还没明朗,周小米就这么占他儿子的便宜,那以后嫁进来,还不得爬到头上去作威作福?
她绝不允许!
越想孙桂菊心里就酸得直冒泡,对周小米万分满意的心,此时也生了嫌隙,有点意见了。
另一边,周满满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过一道弯时,不期然看见等在前面的人,吓了一跳。
她打量虞怀简一眼,咕哝:“你不是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