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跟杨志斌说的什么“她能坚持到今天,绝对有办法应付这个场面”,完全是废话,是他不想理会的借口。现在呢?
钟屿今天听到自己部下羞辱她的时候,差一点就没忍住地过去要跟人动手。对方能躲过一劫,纯粹应该感谢有孩子在场,而钟屿不想让孩子们留下阴影。
钟屿想了想,把诺宝抱坐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上,他则占了他的位置,跟纪有初挨到一起。
纪有初脑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往前点动时,他手一伸,正好将她托住,转而将她的头轻轻靠到自己肩上。
她的呼吸一下就无限近,柔柔弱弱地散在钟屿耳边时,让他蓦地想起带她过来前,她也这么近地跟他说过话。
那时搭在他肩上的手,此刻正垂在椅子上。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见到一截温润的白玉,纤细的手指是柔荑,将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
纵然后来移开眼睛许久,这抹影子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距离电影放映结束还有一会儿时,纪有初很有灵性地醒了过来。面对自己又一次看动画片睡着的事实,她一度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来做掩护。
可脑袋下枕着的分明是个宽厚平整的存在,虽然乍一动是觉得很硬实,但其实还是有几分柔软在的——纪有初就这么来回碾了几下,直到钟屿声音响起来。
“我肩膀枕起来有这么舒服吗?”
纪有初吓得立刻坐直了,一抬头刚好撞上他清冷的眼睛。像是突然从领口洇进来的雪水,原本她还因为偷眠迷糊着,这时候算是彻彻底底的醒了。
还好他并没打算让她太过难堪,等诺宝把片尾看完,砸吧着小嘴,一脸满意又满意的样子。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提着空了的爆米花盒,脚下踩得噼里啪啦地走出去。
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钟屿带他们去的是一家需要熟人才能领进来的日料店,体型微胖的老板是有名的寿司大师,醋饭在他手中仿佛自有灵魂,随意一捏便是精细的艺术品。
纪有初完全陶醉其中,不顾形象的一口接一口,又兴致很好地尝了点他们自酿的樱花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诺宝则完全交给钟屿照顾。
这里是大人的天堂,对孩子却没太多吸引力,诺宝不想吃饭,对鱼生更没好感,钟屿只好给他要了碗拉面,喂他的时候,他居然精致到非要一根根来吃。
钟屿瞥了一眼身边已经偷偷让人再端了一壶酒的纪有初,心里实在好奇她平时到底是怎么给这小子喂饭的,还把他喂到这么胖。
钟屿耐住性子,硬是连哄带骗才给诺宝喂进了小半碗。诺宝怎么都不肯再吃了,将碗一推闹着就说要走。
纪有初也抹抹嘴巴说自己饱了,眨巴眨巴看向他,满脸也写着“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咱们就带诺宝走吧”。
没问题?怎么没问题,他根本一点都没吃。
钟屿黑着脸,刚准备赌气要走。纪有初忽然端着一碟子寿司拼盘递到他面前,那藏在佳肴后的笑容像是雪后初霁的天空,明媚灿烂得晃了人眼。
钟屿立刻怔了怔,不知道是好奇她这盘东西,还是单纯因为她惊艳。
对面大师向他做出个享用的手势,用日语向他说了一番话。钟屿抓起筷子时,深邃眼角终于噙上几分笑意,也用日语简单回了一句。
从日料店里出来后,纪有初就一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不停试探着问他刚刚他跟那位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什么。
可钟屿这个人恶劣就恶劣在,你越是表现出好奇,他就越会故弄玄虚。你一旦要是真的表现出不感兴趣了,他又会顺势让之沉默海底。
总之一句话,他就是不会让你痛快。
纪有初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谁想到钟屿竟然一反常态,点了点头就把对话原原本本告诉她:“那老头说你吃得多,喝得多。我说可不嘛,她属猪的。”
“……”纪有初开始后悔刚刚在那儿表现得如此满足了,可是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我明明看见那人是笑着说话的,眼神还很温柔。”
“呵呵。”钟屿莫名其妙冷笑:“我也是笑着说你是猪的,眼神比他还温柔。”
“……”纪有初抱着两手陷进座位里。她就知道跟这男人走得太近是个错误,现在好了吧,平白无故就给别人做笑柄。
偏偏自家的这位小男人也继承了他爸爸的毒舌,他从安全座椅上够过来推了推纪有初的胳膊:“妈妈,你真的吃好多,佩奇没有你能吃的。”
纪有初捂了捂脸:“诺宝!你屁股痒痒了是不是?”
车子里一阵欢声笑语,钟屿莫名觉得有一股暖从后袭来,使得他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肆意畅快的感觉了?
他调了调后视镜,以便自己能一眼就看到后面的诺宝……以及她。
半小时前,装修古朴典雅的日料店里,老板笑着跟他说:“您太太真的非常贴心,我刚刚做的每一种寿司,她都特意为您留了一份。”
钟屿侧了侧头,一眼就看到正拼命听他们说话却满脸都写着迷惘的纪有初。她因为喝酒过多的脸上浮起一片潮红,像极了往雪地里埋的片片红梅。
钟屿眼里惯常的锐利一下碎开:“是的。”
他淡淡肯定。
第21章 Chapter 25
吃饱喝足,一家三口倒是还没有回家的打算。钟屿问诺宝,诺宝问妈妈,纪有初歪在车门上想了想,说:“我想去洗澡汗蒸做SPA。”
只有单亲妈妈才知道,带孩子洗澡是多么难的一件事。特别是当你有个男宝宝时,这种难度就更是呈指数级攀升。
诺宝完全是妈妈的跟屁虫,不论纪有初走到哪里都一定要跟着。纪有初是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享受汗蒸房蓬勃的热气的,带他一起过去吧,他只洗一会会就闹着要走。
而随着时间推移,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不断凸显出来。诺宝已经即将满四周岁了,性别意识萌芽,她没办法再带他出去洗澡,其他人也不会允许她带着。
家里有个男人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凸显出来。纪有初乐得做甩手掌柜,把诺宝整个都交给钟屿负责,自己去享受阳光雨露。
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对洗澡这事儿特别的热衷。
现代化的浴室可不是像以前那种几十人上百人赤条条排队等淋浴头的场景了,繁华都市里的澡堂子改名叫洋气的会所,每一个细节都雕琢得考究又精细。
钟屿带她过来的这一个设计成希腊雅典风格,纪有初在高大的罗马柱子下洗头,又在体型堪比大卫的古典美男雕塑旁泡澡。
洗过上岸,浴袍也透着奢华精巧,绸缎般的面料虽然不至于绣花,但袖口领边都带着重重叠叠的花边,女生们挤在一起就像《芙林达》里溪边的那群少女。
纪有初优哉游哉,钟屿就没那么逍遥了。
新手爸爸平时都在傍晚见到孩子,除了跟诺宝讲故事外,就只有帮孩子洗漱、哄孩子睡觉这几件事,他也就一度觉得带孩子并没有那么困难
直到今天。方才给诺宝喂饭,对他而言已经是对耐性的巨大考验了,没想到现在给他洗澡,除了耐性外,还要接受体力的双重检阅。
诺宝怎么都做不到安安静静地呆着,平时人前总会害羞得往他妈妈身后钻的孩子,其实是个一玩起来就会疯到谁也追不上的熊孩子。
钟屿被他缠得脱层皮,稍微想要休息一下,谁想到只是闭了几秒种眼睛,眼皮子一抬就见他沉了底,池子里升起一串他吐出来的泡泡。
钟屿吓得心跳都短一拍,赶紧把他捞出来。还好他发现得早,小家伙没吃多少水,但是被狠狠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偌大空间顷刻间被这阵声音充斥得满满当当,钟屿只觉得像是被他贴在耳朵上喊,连带着脑子都嗡嗡的。
钟屿因为这个小小失误,被诺宝狠狠抓到把柄,为了说服他不跟妈妈讲,钟屿被他削着带去了这里的餐厅,点了一堆的甜品冰激凌云云。
自从纪有初跟钟屿提过建议后,他就很少给诺宝带这类东西了,小家伙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今天得偿所愿,吃得连头都不抬。
钟屿看他连鼻子上都沾了奶油,心内讶异,这还是他那个傍晚时分吃什么都挑挑拣拣,一根一根熟面条的儿子吗?
钟屿抽了个纸巾,给他擦擦脸,再次确认:“刚刚的事,你就别告诉妈妈了好吗?”
诺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上一抬,定定看到钟屿脸上。他眉眼弯了弯,笑得实在不怀好意:“爸爸,你也怕妈妈吗?”
“谁怕她了。”钟屿下意识整理袖口,摸到软绵绵的布料时才想起来自己穿得是浴袍:“我只是觉得她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能吃能喝就代表一切无恙,有些人习惯用暴饮暴食来塞满思绪。
诺宝听着放慢手里填食的速度,头一歪枕到爸爸搁在桌上的胳膊上:“爸爸。”他声音放得极小:“其实我心情也不好。”
钟屿微怔,伸手揉了揉他肉乎乎的下巴,说:“怎么了?”
诺宝长睫毛抖了抖,扇子似的盖在眼睑上,这次是多少甜食也拯救不来的悲切了。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再把眼睛抬起来看向钟屿的时候,大眼睛里满是氤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