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烟,她说的是人。但其实,他们说的又是一种东西。
他往卫生所走,宋瑾瑜已经出来了,正目不转睛的打量他。
魏邵天走过去,也没解释什么。
宋瑾瑜讽刺道:“你真厉害。”
魏邵天有点莫名,不知道她生哪门子的气,说话也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见到个女人就要上?”
“我没那么说过。你晚上想睡哪张床,也跟我没关系。”
拿着女人的钱去找女人,他还没有这么折堕。但魏邵天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只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关系,我不欠你什么。”
本来就什么也不是。迄今为止,他只能给他们的关系下这样的定义。
宋瑾瑜闷声往前走,也不管方向,走出了镇子也不知道。
烈日当头,她走得后背都是汗,满眼却只有农田。宋瑾瑜停下来,“你不是说要睡吊床?”
魏邵天拉住她的手,无语又无奈,“别赌气,跟我走。”
折返的路上,遇上一辆突突车,魏邵天给农夫递了根烟,他们成功搭上了回镇子里的顺风车。
露天的后座上堆着成捆的玉米叶,她好奇的问:“这些也不能吃,有什么用?”
“编织物。当地的妇女都靠这个谋生。”
魏邵天从中抽出一片枯黄的玉米叶,三两下就折出了一朵花,递给她。
就是这么一朵玉米叶叠的花,让两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宋瑾瑜把小黄花捏在手里转了转,“你也可以靠这个谋生了。”
他笑笑不说话,扭头望着田野。
一路颠簸回到孟孔,魏邵天跳下突突车,伸手拉着她下车。
这里有一座长廊,廊底是成排的吊床,有不少人在这里乘凉。宋瑾瑜走到一张彩色织纹的吊床前,犯了难,她应该怎么上去?爬?
魏邵天一眼看出她的困惑,“我帮你。”
他用双臂托住她的腋下,轻松地将她举上吊床,将她的重心放稳了才松手。
宋瑾瑜慢慢地伸腿躺下去,他站在边上,像在看摇篮里的娃娃,“舒服吗?”
她说实话,“有点害怕。”
他故意像推秋千那样推了把吊床,“你还没有百斤重,掉不下去。”
吊床一晃,她就紧张的用手把住两旁,语气就像被戏弄的女同学,“嗳,你别推呀。”
树影婆娑间,吊床渐渐保持平稳,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宋瑾瑜把手盖在眼睛上遮阳,享受午后小憩的惬意。
过了一会儿,魏邵天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个果子放进她怀里。
她坐起来一些,问:“这是什么?”
“莲雾。”
他自顾自地咬了一口,翻身坐上前头的吊床,躺下。
宋瑾瑜看着这个长得有点像西红柿的果子,照壶画瓢的咬了一口,很脆,有汁水,是甜的。
前头吊床的人朝她摆了摆手,“我睡一会儿,要走再叫我。”
宋瑾瑜看着他的吊床晃啊晃,最后渐渐趋于静止。
从前,她怕他,怕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但这两天的相处又让她觉得,他其实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朴实无华,却更让她心动。
太阳很晒,也很闷热,她像本地人那样脱掉鞋子,把裤腿袖口都卷起来,任由太阳亲吻皮肤。有飞虫落在她的耳畔,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去,她始终闭着眼,不惊也不扰。她一直在寻找片刻的平静,不在别处,就在这里。
热带季风席卷下贫瘠的土壤,河州上不知名的村落,挂在凉亭里的一张吊床。
她睡了一会儿,也不知多久,鼻间嗅到了熟悉的烟草味。她睁开眼,看见不远处坐着抽烟的背影,想坐起来看仔细些,一个不稳,吊床晃了晃。她不敢直接跳下来,只好躺回原位。
恰好这时,魏邵天转过头,看到她窘迫的样子,扔掉手里的杂草和烟走过去。
“要我帮忙吗?”
宋瑾瑜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我腿麻了。”
他背着阳光,把她从吊床里捞起来,“你鞋呢?”
她抓着他结实的手臂,光脚踩在他的鞋背上,扭头找了找,“那边。”
“坐好。”
魏邵天将她放回吊床上,把鞋子捡回来,给她穿好之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晒黑了。”
她跳下地,卷起的裤腿掉下来半截,他又补充了一句,“像个农妇。”
宋瑾瑜瞪他,“你像个山匪。”
魏邵天舔了舔嘴唇,“挺好的,般配。”
往渡口走的路上,他们闻到了烤肉的味道,农田边上有人搭起柴架,在烤野味。
他听见了她咽口水的声音,停下步子,“想吃吗?”
宋瑾瑜点头。
“那就吃,反正是你掏钱。”
原来是孟孔当地的村民在烤玉米和野味,有几个村民身上还背着简易□□,看样子在烤的是他们刚打的猎物。
村民很热情,看见他们凑上来,就分了半只烤野鸡在玉米叶上递给他们,“尝尝,不要钱。”
魏邵天接过来,照旧把带骨头的剔出来,把肉分给她。宋瑾瑜看了眼自己的,又看了眼他啃着的骨头,说:“我喜欢吃带骨头的。”
“属狗的,还磨牙?”
他把剩下的骨头都让给她,从柴堆里翻出一个玉米吃。
她将烤得有些焦的野鸡肉咽下去,差点没噎着,缓了半晌才抬眼对他说:“还是米粉好吃。”
吃完玉米,魏邵天用拇指擦了擦嘴上的油渍,站起身往农田里走。
她知道他是要去抽烟。这一路,他的烟都没有停,这还是她看到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一定抽的更凶。
田里有青蛙的叫声,魏邵天并没掏烟,而是蹲下身,从田里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间嗅了嗅。
宋瑾瑜跟上来,也蹲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这田里种的是什么?”
魏邵天说:“烟叶。这是未经烘烤的原叶。”
宋瑾瑜放眼望去,视野能见的范围内,连着几片农田种的都是同一种烟叶,不由得感慨:“这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却把大片的农田拿来种烟叶。”
“对他们来说,种什么都一样。如果咖啡比烟叶挣钱,他们就会种咖啡。”
“所以他们才种罂粟。”
魏邵天抓了一把土,黄土顺着他的指尖散落,他站起来,抖了抖裤子,“是啊。没有什么比种罂粟更挣钱。”
宋瑾瑜屏息了一会儿,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第29章
同一个时间,又下起了小雨,黄昏落下,河水也浑浊了起来。回客栈的路上,魏邵天的步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并没有把渐大的雨势看在眼里。
原本昨天他就应该回到城寨,如果顺利,现在他已登上了返程的船。
可他走不了,也不想走。
这两天,是他偷来的。
下了雨,白泥地变得很泥泞,天黑,乡间小路没有照明,宋瑾瑜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尽量不踩到泥洼。不像他,后背挺阔坚实,每一步都迈得很稳,不容置疑。
到了客栈门口,魏邵天说:“你先上去,我去买点东西。”
宋瑾瑜进到客栈里面,抖了抖身上的水,打开钱包,里面的纸币所剩无几。
结完房费,老板问她:“明天还住吗?”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宋瑾瑜拢了拢头发,原本平静的心生出一丝躁意,“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了,你问他。”
魏邵天走到那间挂着红灯笼的客栈,老板在楼下打扑克,牌桌上的人皮肤黝黑,说着方言。
魏邵天看到了那天的领队,走过去,“做不做生意?”
领队扔了手里的牌,“等我回来再接着打。”
走到外边,魏邵天点上烟吸了两口,“难怪我说昆明的时候,你不信。”
“都是水路上的人,从哪来不重要。”
缅泰柬老越遍布云南帮,魏邵天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这条水路,不是一家的。今天我路过,下次总有你路过的时候,都是为了挣钱。”
领队也不废话了,“不是要做生意?”
魏邵天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明天帮我送个人到巴色,这个地址。人安全到了,给你这个价,美金。”
洗完澡,魏邵天还没回来,宋瑾瑜擦干头发,走到窗边看了好几回,没看到人,焦虑不安的坐回到床上。
她想起白天撞见他在树林里和伊丽莎白的场景,他也许去找她了,金发辣妹,应该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她又觉得,他应该不会。
魏邵天用买烟剩余的钱买了些水和食物,才回到了客栈。房门虚掩着,宋瑾瑜穿着睡裙,光脚坐在窗边,戴着耳机听音乐。
他把塑料袋放在边桌上,走去窗边,摸了摸衣服干了没有,窗边的人向他递上了一只耳机。
魏邵天没有接,而是背靠窗沿立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宋瑾瑜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摘下耳机,静静地问:“要烟吗?”
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是他告诉她的,所以他一定很明白。
她目光烁烁,发间还有雨水的气息,腥甜而甘冽,原始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