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你母亲的病症来看,癌细胞已经转移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打算隐瞒徐小柔。
“是不是时间不长了?”徐小柔双眼噙着泪水看着我。
“很难说。要看往哪方面发展。如果癌细胞侵蚀主动脉,产生致命性出血,那就快了。”
“那……我爸爸说您要给我母亲再做个什么手术,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下巴。我有两天没有刮胡子了。胡子硬硬的刺手。“你是说导管介入手术?怎么说呢?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手术。你母亲吞咽困难,如果不做这个手术,就难以吸收营养,极容易导致脱水、浑身衰竭。”
“我爸爸已经回去筹钱了。可是,您知道……”徐小柔轻轻地抽泣。
“经济困难,对吧?”
徐小柔点点头。
“家里欠了好多债了吧?”
“嗯。”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样的病发生在谁家里都让人承受不了。尤其是你们农村家庭,没有一点报销,如果家底不好,很快就会将一个家拖垮。”
“我感觉我的家已经垮了。我们已经倾家荡产了。我爸爸他……能借到钱的地方都去了,可能再也借不到钱了。”徐小柔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我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手纸递过去。
“谢谢。”
“不要太伤心。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了。生老病死是没办法的事。你得学会接受。”我不知道怎么劝慰小姑娘。
“我知道。可我母亲还年轻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呢?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徐小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把眼光转向别处。“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能力。虽然做为一名医生说这种话,近乎不负责任,可是我不得不这么说。这是医学的悲哀。”
“您别自责。”徐小柔用手纸擦干眼泪,“其实,这个结果在省城医院时我们就知道了,只是我们一直无法接受。”
“你母亲应该知足了,遇到一个如此有情有义的丈夫,又生了一个这么孝顺的女儿。对了,你读高二了吧?我好像问过你,忘了。”
“我是读高三。”
“今天不上课吗?”
“上课。爸爸要回去,所以我请了假。”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压力一定很大吧?”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打算放弃学业。”徐小柔说。
“什么?放弃?干嘛要放弃?”
“我只能放弃了。这种情况下,我还坚持读书,对我爸爸来说就太残忍了。我打算等我母亲走了,我就离校出去打工。”
“啊……是成绩不理想吗?你在一中读的是什么班?”
“零班。”
“零班?也就是实验班。那可是最好的班啊。”
徐小柔点了点头。
“那怎么能辍学?怎么可以放弃学业?”我说。
“我能选择吗?”徐小柔看着我。眼里尽是泪水。
我无语。
“我回病房了。谢谢郑医生。”徐小柔说。
“不用谢。千万别放弃学业,小姑娘。”
徐小柔没再说什么,走出了办公室。我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让我窒息。
过了一会儿,王浩说:“这小姑娘真懂事。”
“多可怜的孩子。王浩,我们做医生的责任大啊。”我感叹。熊妍菲曾跟我说,医生是病人地救世主。她如果活到现在,或许会明白,医生这个职业是最无奈的。
“是。”
“记录整理好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您要看看吗?”
“不用了。等会晚交班之前记得去病房看看26床。”我说。
“我会的。”
第六卷 重逢即别离 第264章 熟悉的声音
和住院医生交班之后,我脱去白大褂,离开阳江医院。正是下班高峰期,康复路上挤满了人。有很多病人家属或者一些康复较好的病人往外走,去医院附近的餐馆吃晚饭。康复路下行200米,两旁尽是一些快餐店或者小饭店、早餐店。也有三四家水果店。这个时候,饭店里总是满满的。
天气晴好。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高高的建筑物将柔和的光芒挡在另一边。
走在人群中,我感觉很孤独。周遭越吵闹,我越孤独。身心疲惫。从工作中脱离出来,我开始面对现实。离婚的协议一签订,我就成了孤身一人了。我已是个离了婚的男人。
我并不怨恨许默。这个结局是必然的。为了父亲,我一直在拖。我希望父亲的病能往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没有。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父亲的心脏已经很脆弱了。说不定某个刺激就会让他的心脏爆裂。
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一直拖着许默。其实,只要父亲的心脏承受能力增强一点点,我都会主动向许默提出离婚,结束她梦魇一样的生活。可是,总是事与愿违。
不管怎样,是我对不起许默。许默的选择是对的。
只是我搞不清楚是谁对不起我。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两厢为难。因为肉戒灵异,我不能接触异性。我到阳江来,原本就是要找郝珺琪,偏偏我还结婚了。这是多么尴尬的事。而且你还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也无法说。你只能独自承受。你只能放在心里。压在心底。
现在好了,你离婚了。很可能会暴露出来。好好的,为什么会离婚?所有熟悉你的人都会猜测。离婚总是有原因的。两地分居是离婚的最好理由。大多数人都会相信。最最让人担心的,是,经由许默的嘴,通过她的情人传出去。他们在爱河里遨游的时候,能保准他们不把此事作为谈资?他们在销魂蚀骨的时候,能保准他们不把我当成一个笑谈?
许默是压根儿不会相信肉戒灵异的,她认定的是我那方面无能,认定我是个废人。
这也太让人为之羞耻了。
不能想。我知道我不能这么想。我的头有爆炸的感觉了。我用双手捧着头。抱着头。是不是这样的动作能预防头爆炸?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要用手抱住头。
接着我很想大声地吼。我想,如果我能吼几声,歇斯底里地吼几声,或许,心情会舒畅一些。但现在不是在山上,不是在无人的空间,而是在人群中,我知道,我不能吼。人们会把我当成疯子的。所以不能吼。只能这么憋着。憋到你能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然后你很自然地想到释放的方法——喝酒。对,喝酒,只能喝酒了。除了喝酒,你还能做什么?此时此刻,酒便是最好的东西。
我不打算叫上程伟。上午他已经打了个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没事。就是教训了老婆一顿而已。其他的还能有什么事呢?是一场误会。是我们太冲动了。
既然我要刻意地瞒他,我怎么好再叫他来陪我喝酒?再说,他一个镇长——不,他最近又提了,做了石桥镇的一把手,忙,不一定有空。
我沿着阳江后路一直往东走,十五分钟后转上了南京路。
正值下班高峰期,作为豪华商业街的南京路更是人山人海。有几个似曾相识的人和我打招呼。我点头示意。也许这些人是我治愈的病人也说不定。
走到广场,越过阳江河及河对面的山丘可以看见夕阳落山后留下的余晖在天边飘荡。通红通红的。这预示着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
新建成的广场绿化工作还在进行中。广场上空空荡荡的。人们还不习惯到这里来休闲健身。阳江前路那一排店面只有一两家尚在张罗。道路靠近广场那一侧停车位还没有画,几辆摩托车凌乱地停在新移栽过来的樟树下面。
可是,介于南京路和菜市场之间那块平整的水泥地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夜宵摊摊主们的红色的帐篷几乎全搭好了。
我向那儿走去。
我沿着两排帐篷间的过道往里走。帐篷里空空的。还没有到吃夜宵的时间。摊主们正在忙着整理东西。我在一家名叫“战友夜宵”的帐篷里坐下来。我点了一盘毛豆,一盘小田螺,一盘青菜。服务员给我送来一瓶二两五的白酒。喝完一瓶后,我又叫了一瓶。
陆陆续续的有一些人进了夜宵摊。天似乎暗下来了。周围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我强行把第二瓶白酒喝干之后扶着桌沿站起来。我感觉胸前火辣辣的。脚底很轻。我知道我又喝多了。
付了钱,我一摇三晃走出夜宵摊。南京路两排的景光灯已经亮了。我越过南京路走到阳江前路。这条路上没有路灯,或者路灯尚未安装,黑魆魆的。一辆汽车从后面驶来。汽车大灯照亮了道路。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晃动。喇叭声不断。我晃向右边。车子从我身边过去了。周围重新黑下来。
我继续往前走。一辆三轮车驶来。车主敲打着什么,发出响声。我往右晃,三轮车也往同一方向走,我连忙往左让。三轮车紧急刹车。
“妈的,你干什么!想撞死老子!”我吼起来。
“见你的鬼!是你自己找死!”三轮车师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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