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二传 (退戈)

　　邱声说：“废话，能不急吗？光阴宝贵。我走了啊。”
　　夏风：“再见。”
　　高二期末考结束之后，是不放假的，紧跟着又是新一轮的补习。然后暑假也会提前半个月开始补课。这假期基本就飞了一半。
　　考试的时候，基本先考先批。最后一门考完，成绩也全出来了。
　　但考试结束之后，学校还是有两天休息的时间，要求所有学生把整个宿舍和教学楼都打扫一遍，然后开始全校检查。
　　期末大考后，所有学生的第一反应是坐教室里瘫软一会儿，听班主任分配任务工作，瞬间请班干讲讲学期寄语和一年总结。
　　夏风直接奔出去跑了个几圈，顺便逛进体育场练了会儿发球。
　　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交代妥当了，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在搬桌子挪椅子，准备擦玻璃跟风扇。
　　夏风先去厕所，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又再穿回去。准备打扫完卫生，回宿舍洗完澡再换下来。
　　杨齐看她进来，提了下她的衣领，上手湿漉漉的，跟水洗没拧干一样。脖子后面还有一点点的红疹。他皱眉说：“你身上都长痱子了。”
　　夏风猛喝了半杯水：“我知道。”
　　杨齐贡献出自己的小风扇，放在她脖子后面，给她扇着，说道：“给自己留条狗命不好吗？”
　　“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我正在珍惜我的狗命。”夏风说，“我能打排球，靠的是技术。技术，靠的是日复一日，不能间断的训练。我已经缺少了这个条件，最起码的自律，保证水平不要下滑太多，还是需要的。”
　　杨齐说：“你的人生已经除了学习就是体育。其实两条都是路，但是你想两条路都走，就太累了吧？你总得选一个。”
　　夏风抽了两张餐巾纸，仔细擦手。片刻后才道：“其实，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杨齐：“什么啊？”
　　其实夏风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想让夏勤失望，也不想让自己失望。
　　夏风低着头说：“我还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她不想做这个选择，所以才用更多的努力，两条都走。
　　杨齐依旧举着一个小电扇，殷勤地给她吹着脖子，说道：“这位朋友，在你说自己缺点的时候，请你把姿态放低一点。别一副挡我者死的表情。”
　　夏风点头：“我，反省了我自己，可是我，暂时不打算改。”
　　杨齐：“……”
　　夏风的劳动任务是杨齐争取来的，没什么运动量，但需要身高和细致——擦外窗玻璃。
　　等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的室友也正在大扫除。
　　她背着包来到门口，正巧看见张佳在擦桌子。她之前带回来的一沓书也整齐地摆在桌上，张佳正拿在手里看。
　　夏风眯起眼睛。
　　如果还敢丢她书的话，她真的就直接动手了。
　　然而张佳只是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就给放到旁边，又继续擦起桌子。
　　夏风扶着肩带抬脚走进去，把包放在座位上。
　　张佳说：“你洗厕所。”
　　夏风：“哦。不急。”
　　她带了衣服进去，先把澡给洗了，又把衣服给洗了。然后拿起淋浴头跟扫把，对着角落和细缝慢慢冲刷。洗到不残留一根头发一个脚印，才端着脸盆满意走出厕所。
　　·
　　方皓送外卖受伤了。骑着小电驴转弯的时候险些撞到一个不按红绿灯来的小朋友，为了避让，撞上了旁边的绿化带。
　　小电瓶擦花一块，方皓的腿也擦伤一块。熊孩子哭唧唧地跑走了。
　　方皓去隔壁小诊所开了点伤药，邱声脸色阴晴不定，方皓几次以为她要暴走，结果对方生生忍住了，拿过他手里的药要主动给他治疗。
　　对方小心翼翼又毛手毛脚地清洗伤口，用了十几分钟都没完事儿，方皓翻了，推着她说：“别管我了，做你自己事情去！”
　　“方皓！”邱声甩手不悦道，“你把自己折腾残了我没跟你吵，我憋着口气我很努力了好嘛？你别戳我！”
　　方皓：“……”
　　邱声继续说：“你什么意思啊你！我就是看你现在是个伤员我不说你，都多大个人了，有事不会叫人吗？急急急急个什么劲儿！投胎啊！你给我进去躺着，邱爸爸今天就把事情都做利索了给你看！”
　　方皓郑重打量她几眼，邱声挺胸哼了一声毫不退让。
　　方皓饶有兴趣道：“哟！是要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邱声挥手：“有本事来啊！”
　　“行。别后悔。”方皓好笑道，“那交给你几项简单的任务。先倒水进锅，烧开。我不是买了一袋鸡腿吗？你先给它剔骨，骨头丢进去。加点溪鱼干跟海带，姜片，葱结。开慢火，慢慢熬，明早我来给它调料。”
　　邱声：“这是要做什么啊？”
　　方皓：“做一锅咖喱的浇头啊！也可以做高汤汤底啊！”
　　邱声震惊了：“咖喱不就是……随便什么水放点咖喱粉就是咖喱了吗？怎么还要剃骨啊？”
　　方皓深感无力：“……你咋不上天呢？”
　　邱声郁闷叉腰走了两步，又重新坚定道：“你继续！”
　　方皓觉得动刀的任务太为难她了，自己手还好着呢，还是自己来吧。思来想去，只能指挥着她说：“那你先去小仓库里拿生姜和大蒜，我昨天刚买的一箱。不是老姜，不吹吹风会发霉的。你给我摆前面阴凉的窗台上去。”
　　邱声：“哦。”
　　邱声转身到卧室旁边的小仓库。说是小仓库，其实就是他们用几块木板强行隔出的三四平米的小空间，毕竟杂物堆在一起太丑了，得遮掩遮掩。
　　木板是方皓自己找来的，跟附近装修队要了废弃的材料。然后买了个电钻，根据网上教程糊弄糊弄搭出来个架子。
　　邱声摸黑去找箱子，架子的一层都是箱子，放在最外面的一个就是。她拆开一看，果然是半箱生姜，半箱大蒜。正打算出去，看见最里面的一个纸箱，又停了下来。
　　邱声用手抠了抠鞋，指甲差点弄别开。终于放过自己的手，脚下挪动着将箱子抽出来。
　　外箱上落了一层灰，被压在最底下的位置。里面全是书，是几年前的高中教材，方皓没辍学之前用过的。
　　方皓高三辍学，当时差一个学期就能拿到毕业证了。
　　她妈活着的时候还说，方皓这孩子虽然穷，没享受过什么教学资源，但是真用功，也是真聪明。是，从一个末流的民工学校考进重点高中，能不用功吗？
　　邱声拿起最上面的物理书，勾着手指翻到中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笔记，用红绿条子做好标记。说真的，她这辈子没见过哪个男生做事这么仔细的。
　　方皓读书用心，很珍惜上学的机会。完全不像她，又笨又没兴趣又没天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个位置根本坐不了十分钟，她都不知道自己读书能做什么。
　　邱声妈妈死的时候她还在读初中，家里亲戚不是人干事，方皓就把她领走了。当时她不懂，等反应过来，人退学手续都办完了，已经开始在外面打工。
　　后来明白了，悔啊，那个悔。觉得自己残害了祖国的小草和未来的栋梁。
　　邱声做事从来三分钟热度，可是每次她想打退堂鼓了，就过来翻翻这些书激励自己。现在重新看，又想起白天凑巧听见的话，眼泪不自觉涌出，埋头哭起来。
　　越哭越汹涌，还特别害怕。
　　方皓在外面把鸡腿都处理好了，也没等到人出来。他没催，将手洗干净，拖着自己的伤腿慢慢走过去。拉开杂物间的小门，里面没有开灯，那个身影就颤抖着蹲在地上。还能听见隐约压抑住的哭泣声。
　　方皓没嘲笑她，淡淡道：“我说拿个葱姜蒜，你要多长时间啊？”
　　邱声听见他的声音更是情绪爆发，眼泪决堤地流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可是想想，要哭的话怎么都轮不到她，这怎么那么矫情？她哽咽道：“方皓……我真的……想你回去读书。我现在有补贴了，真的，不用你操心。”
　　“我怎么那么没用呢？要是我有你一半就好了。”
　　“你这样我真的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你还年轻呢，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有一天你要是后悔怎么办？你得恨死我了！”
　　“对不起哥，我太让你失望了。可是我真的努力了……我越想努力越自己屁本事没有……”
　　方皓深深吐出一口气，侧身靠在门上，去摸兜里的烟。
　　叼在嘴里，一手按着粗制的打火机点火，手指有些发颤，点了几次没点着，干脆放回去，就那么叼在嘴里。
　　许久后，方皓闷闷道：“未来啊，再说。”
　　未来是一件奢侈品，有钱了才能去想未来，没钱的时候，压根儿不会。
　　“我真羡慕你，有我这么好一哥。可是当时我同学也羡慕我，碰到你妈这么好一人。千辛万苦把我弄进重点高中，什么人呐。”方皓喊着烟，声音有些含糊：“邱声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命不好，但是运气不错。走投无路的时候，总能峰回路转。我也没想就这么一辈子在这破地方佝着。我从来不担心自己未来，我就担心你。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