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胳膊肘被粗糙的石材表面硬生生搓掉了一层皮,伞也脱了手。
很快让自己站稳,夏知蔷没去扶季临渊伸过来的手,而是弯腰捡雨伞。他先一步拾起来,瞟到她手肘伤口往外渗血,拉住人手腕,皱眉:“让我看看。”
夏知蔷不假思索地抽回手:“没大事。”
深觉季临渊最近奇怪得很,她别扭完忍不住就抬眼去打量这人的神情,眼神是小心翼翼的好奇,和弄不明白。
季临渊能理解她的不明白。
他自己才刚刚弄清楚的事情,也不好指望对方一点就通,何况,她原本就钝钝的,被不讲道理地质问指责,也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傻里傻气。
可是,季临渊多希望夏知蔷能聪明一点,敏锐一点,好早点发现自己那些言不由衷和词不达意。
要么骂醒他,要么留下来,告诉他她到底要什么。
怎样都比现在好。
季临渊回望着夏知蔷:“我妈是不是打过电话你。”
“嗯,这次多亏了阿姨帮忙。”
“我拜托她的,”他说,“钟敏儿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太方便自己出面,所以就……都处理好了吧?”
夏知蔷微怔,像是没听懂,随后说处理好了,默默走到了前边。
伞很大,很重,她不得不把它架在肩膀上,季临渊从后头看过来,只能瞟见一截蓝灰色的裙摆,和两条玲珑纤细的小腿。
他很少能看到她的背影,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视线再往下,季临渊才发现夏知蔷左脚的鞋跟要断不断的,应该是刚才那一下崴到,弄坏了。
真是又傻又钝,这都没发现。
他疾步上前,想提醒她,或者干脆将人抱起来,车停得不远,正好可以送她回去。
夏知蔷突然加快步伐。
“冯殊!”她向前边跑边喊,轻快得像只燕子。跑出几步停住,看了眼手上的伞,夏知蔷回头,收好后还给了季临渊。
这次,夏知蔷说的是谢谢。
她吐字清晰,话是看着他眼睛说的,没人会怀疑这句感谢的诚恳。
叶青曾哭着骂季临渊,说自己很后悔,后悔没把儿子也带在身边好好教养,以至于他学会了季同辉的放浪形骸、自私自利、孤家寡人的做派,还学到了……
挟恩图报。
现在夏知蔷终于说了谢字,季临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或满足。
他所图的原来不是这个。
季临渊看向道路尽头,一个长身玉立的白净男人正撑伞等在那里。
夏知蔷钻进那把伞下,轻车熟路地猫在了人怀里。
他看见她伸出胳膊,急吼吼举到冯殊眼前;他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鞋跟,眼神委屈。
他读出了她的唇语。
夏知蔷说:“手上磕破皮了,鞋也坏了,好疼好疼!”
原来在另一个人面前,她是这样的。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中,季临渊还是没挪动半步。
冷清萧索的风从身体穿过,他孑然立在空旷的墓园,踏不出,回不去,仿佛被困在了时间和命运圈出的闭环里,被所有人抛下。
只有他没走出那个夏天。
*
拿矿泉水冲洗伤口的时候,夏知蔷一直呲着牙说痛。心疼又好笑,冯殊动作不由更轻柔了些,比给三岁小病人引流还小心翼翼。
夏知蔷喊完痛又解释:“我没跟他约一起,凑巧碰到的。”
“知道。”
“我来这边是看我妹妹,她叫薇薇,她……”
“知道。”
“还以为你赶不回来。”
“我说到做到,”冯殊让夏知蔷坐回副驾,“先不着急回爸爸家,有个东西要在这里给你。”
他从后备箱取了个方盒子过来。
夏知蔷没认错的话,是自己工作室专用的生日蛋糕包装盒。
冯殊将它打开,一个卖相并不完美的百利甜冻芝士蛋糕映入眼帘,蛋糕上还杵着两根数字蜡烛。
18。
他亲手给她做的吗?
“胚子做得也太歪了点,都不圆,丑死了。”鼻酸得不行,夏知蔷想掩盖丢人现眼的哭腔,故意挑刺。
“这还是靠秧秧帮忙才成型,知道你喜欢芝士,就选了这款,没想到这么复杂。我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别嫌弃。”
冯殊大清早就回了南江,为了这个蛋糕忙了几个小时,中途返工无数次,可不比做手术难。
夏知蔷还在犟:“我26了,不是18。”
“我知道,”冯殊点燃蜡烛,“今天就当给18岁的知知过生日了,好不好?”
这些年,夏知蔷经手的蛋糕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参与过的生日宴更是数不胜数,但她从没给自己做过一个蛋糕,18岁那年以后,也没再过过生日。
考虑到叶青的感受,夏胜利每逢这天只能偷偷给女儿煮碗长寿面,还会特地卧两个蛋在面里。
夏知蔷根本没胃口吃,却只能在父亲愧疚而无奈的眼神中全部吃完。
她今天也吃了很多。
大口大口塞着糖粉放多了、齁甜齁甜的蛋糕,夏知蔷一边抽噎,一边吞咽,中途呛到好几次,狼狈不堪。
冯殊没阻止她这种自虐式的进食,只是递水,拍背,一言不发。
把自己折腾得快断气,夏知蔷才终于停了下来。
冯殊轻柔地帮她擦拭嘴角的碎屑,擦着擦着,手顺势向后,包住脖颈将人往前一带,轻轻吻住。
她跟平时很不一样,咬着牙,一直不张嘴,身上还在抖,僵硬地抖。
冯殊只得停在她唇边,说:“知知,生日快乐,要一直快乐。”
夏知蔷却摇头:“我不配。”
“怎么会?”
“薇薇她,薇薇……”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止住抽噎,夏知蔷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向冯殊,眼神认真得快要不像她:
“那如果,薇薇的死真的怪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应该会开《苦月亮》,男主很狗很狗很狗,捧个场去专栏点个预收呗=3=
第51章
夏知蔷永远记得18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 每一个片段, 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那天她把画室的课调到上午, 午饭过后,跟着季薇薇几个人来到梓阳湖边。
这段湖畔平时鲜少人来, 岸边与湖面落差不大, 还有一段亲水台阶伸向水中, 是游野泳的绝佳去处。
夏知蔷会水, 只是看到那个“禁止游泳,危险!”的标牌, 仍有些退缩。
“要不,我们换个安全点的地方吧?”
季薇薇切了声:“你胆子太小了,明明比我早两年学游泳, 我都没怕, 你怕什么?再说,不在这儿游换哪儿去, 少年宫吗?”
她啪嗒啪嗒地摁着手机,“我可是约了蒋老师,不能去人多的地方玩儿, 万一被熟人看见,再告诉我妈或者我哥, 我就完蛋了。”
季薇薇口中的蒋老师,在暑期围棋班任教。
高考结束,夏妈妈怕夏知蔷心玩野了, 便张罗着在新任丈夫工作的学校给报了围棋兴趣班,好补补脑。
充惯好人的她,顺手也给季薇薇报了个绘画班。
人情送到跟前,加上知道自己女儿坐不住、确有必要磨磨性子,叶青便接了。
季薇薇表面上接受了两个妈妈的安排,结果,签到第一天就央求夏知蔷和自己换课,理由是……
她看上了围棋班这个蒋老师。
蒋老师25、6岁的样子,长相以夏知蔷的眼光来看,偏阴柔了些,奈何季薇薇喜欢的很,天天挂嘴上。
名字已经报上去了,走程序换课肯定要被家长盘问,季薇薇手一挥,说“今天开始你是季薇薇,我是夏知蔷”,简单粗暴地把事情给解决了。
这会儿,季薇薇一直给蒋老师打电话都没人接,不由烦躁地踢湖边的石子儿玩。
夏知蔷好奇:“你就那么喜欢他?”
季薇薇反问:“他不好吗?”
“反正,年纪有点大。”
“还好吧,和我哥差不多岁数,”季薇薇眼睛一转,“你觉得我哥老不老?”
明明是聊蒋老师,关季临渊什么事?
夏知蔷不想扯得太远,只说:“其实,我不是觉得蒋老师不好。只是你用我的名字追人家,感觉怪怪的。”
“他早知道我本名了,放心吧!你以为所有老师都跟那个叫周继还是周续的一样,糊涂蛋一个啊?”她不以为意地笑,“而且,我也没有很喜欢蒋老师啊。只不过他越不搭理我,我就越想要他搭理我,但等他真搭理我了,我也许又不想搭理他了。最美不过暧昧期,enjoy就好啦。”
夏知蔷听不太懂,只是羡慕:“也就是你才敢这么说、这么做。换我,往前进一小步都要犹豫好久。”
哪怕不是面对面,她在玻璃上写那段“求见面”的话都改了十几遍才算完。
察觉到什么,季薇薇兴冲冲地问:“知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
张嘴,又闭上,夏知蔷咬着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躲躲闪闪的,最后说了一个字:
“有。”
“谁?”
夏知蔷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