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如果是为了诱我出来,你成功了。”霍玲的身影一晃,就将一罐食物抓在手里,“可是有一天,我可能会忘记怎样开罐头。”
“也可能一直都不会忘。不试过怎么知道呢?”陈文锦望着那影子,“我们明明能活那么长。”
霍玲的身影在空中翻腾了几下,离陈文锦更近了。陈文锦感到霍玲的发丝垂在自己的背后,裸露的颈部皮肤顿时紧张得有些刺痒。
“你是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吗?”霍玲问。
“没有人是想死的。”陈文锦答道,“被背叛、被猎杀,我们不过是不想那样苟活。”
“不想苟活,不想苟活。哈哈哈说得好。”霍玲又笑了,笑得有些诡异,“我也是抵抗过的,这些年跑了那么多地方,却不懂得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都要到古墓里找?那些墓主不都死了吗?一直到我见到‘它’才明白,不过是一个接一个地骗下去。”
陈文锦起了疑心,她侧了侧头问道:“‘它’是什么?你……”
“不许回头!不然我们就真的绝交了。”霍玲打断了她的问题。
陈文锦停下了动作,她听到身后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霍玲丢了一件东西过来,是几张折好的信纸。
“代我做一件事吧。你将这封家书连录像带,以我的名义寄回到我家里。那么以后每年寄一次录像带,妈妈就会知道我还活着。”霍玲的声音有点闷,“作为回报的内容我写在了信的最后一页,你可以单独抽走。”
陈文锦捏了捏手上的信纸,“你写的是‘它’的线索?”
“可以这么说,你看了就知道了。”霍玲的声音更加低沉,“假如你一直都找不到解除尸化的法子,就去找‘它’吧,只有‘它’才有真正的不死。不过你要记住,一旦你决定去走这条路,也就意味着放弃一切。”
陈文锦将信纸握在手心,“我记住了,你所说的事我都答应你。”
“很好。”霍玲的影子往后退去,又回到对面的床架上,“其实刚才说回头就绝交的话是骗你的。一人骗一次,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吧……但这一次是真的,永不再见了。”
听到这句陈文锦猛地回头,可只来得及瞥见霍玲一眼,接着便连人带床一起升了上去,彻底离开了这个房间。
联动床的机关一直升到二楼,等到停稳之后,陈文锦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放下信纸,单手翻阅着信件,看到最后一张上绘的是通往西王母宫的地图。
一动不动地看了好几秒,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展开另一只手。银色的小刀在手心闪耀着,刀身已经被汗浸透了。她握了握手掌,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有霍玲乌黑的头发和乌黑的眼珠,还有手里锋利的白色瓷片。
她们都准备好了要杀死对方,可是到最后一刻,却谁也没有下手。
要么是我死在她手里,要么是相反,这样的场景在陈文锦心中排练过无数次,最后竟没有兑现,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
也许这真的是一场幻梦?
她这么想着,又回到那个房间。大堆的食物连霍玲都消失无踪了,只余下一股浓郁的香气,在房中挥之不散。
幕间 废楼备忘录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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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陈文锦就搬出了疗养院,与定主卓玛住在一起。录像带在她手中搁了一段时间,终究还是寄了出去。
她也曾想过,霍玲将这样内容的录像带寄给母亲,岂不是让她更难过?但后来她还是想通了:她们是替换了两个冒牌货才混进西沙队的,霍玲宁愿将自己的情况向家人和盘托出,也要断绝假货再次顶替她位置的后路。
能将自己尸化的事情告知家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反思自己,却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陈文锦的母亲早逝,为了摆脱父亲的阴影,她断绝了和他的联系,选择了一条与“盗墓贼”完全相反的成长道路,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头。
吴三省呢?她想了想,恍惚间就笑了。多年来她一直想知道,在火光冲天的疗养院里,她在被人敲昏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谁。所以她非常佩服霍玲,她没有勇气,去确认这个她心里早就知道的答案。
年华就如流水般过去了,每年她都遵循了与霍玲的约定,直到七年以后,事情才起了新的变化。
那天扎西回到家,一进门就对她说:“你有包裹。”
陈文锦暗地吃了一惊,马上就意识到是有人给她回了邮。她曾想过霍仙姑会找上门来,实际上她并不害怕和仙姑面对面,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为什么竟隔了七年之久?
事情并不简单。陈文锦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揣测,她很快就带着通知单去了邮局,结果邮局却跟她说包裹领不到。
被人拦截了?陈文锦不死心,“领包裹的人是谁?”
坐在邮局柜台里的是一个小姑娘。她拿着通知单眉毛一挑,“你开玩笑吧?这是两年前的,早就过期了啊。”
陈文锦一惊,接回来看了看,虽然通知单皱巴巴的,像是沾过水又干过的样子,但只要认真观察,确认隐约可以看到水渍下模糊的日期是两年前的,之前竟然没留意。
可是这张通知单上没有过期退回的邮戳,陈文锦又问能否查到包裹的去向,小姑娘被她磨得不行,最后翻出底单,果真查到那包裹是有人代领了。
陈文锦仔细查看底单的记录,寄出栏是霍仙姑的地址,但单写了一个“霍”字,代签的是齐羽,瘦金体的落款清晰可辨,但她和齐羽的交情并不算深,所以并不认得这是否本人的字迹。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代领了她的包裹?陈文锦又向柜台询问,可毕竟是过去了两年的事,已经问不出再多的细节了。
看来调查要因为线索不足而中断了。她失望地从邮局出来,拿着通知单反复端详,揣测着将这张过期通知单寄给她的人的动机。显然,那个签名“齐羽”的人拦截了霍家给她的信息,那两年之后,他再度放出这个信息的意图是什么?
陈文锦陷入了沉思。换作是自己,时隔两年之后是不会突然变卦的。既然是有意拦截,两年后却又主动告知,要么是当事人遭遇了重大的变故,被迫做出与原来方针不同的举动;要么就是第三者所为了。
前者也还罢了,如果真有第三者,他的动机实在耐人寻味。
这件事困扰了她一整天,想着想着,晚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醒来一侧头,看到那张通知单还压在枕头的一侧。
她看着那小纸条,睡眼朦胧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任何其他线索,那就是通知单本身的信息已经足够。
说起来,这上面的水渍真是水渍吗?
她摸了摸纸上干涸的痕迹,想着便沾了些口水尝味道。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当年老九门中了大佛爷的计谋全体变成不死者的事,然而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幸这上面并不是不死药,她细细品尝,反而闻到了一股像是浆糊的味道。
想到这她从床上一翻身,找扎西借相机翻拍了通知单,然后便用碘酒兑水,小心地把它浸了进去。
蓝色的字迹浮现在纸面,陈文锦偏了偏头,上面写的竟然是一个杭州的地址。
她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她要去会一会发出信息的那个人。
离开格尔木到达杭州没花多少时间,但是找到地址所在却极其费劲。陈文锦没想到在杭州还有这种地方,整条街弥漫着城乡结合部的气息,人丁却极度稀少,以至当她来到目的地的茶楼,不禁都怀疑这地方是否会有生意。
就像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茶楼大门紧锁。她抬头看了看当空的艳阳,略微皱起了眉头。
谨慎地绕着茶楼走了几步,她发现这座楼的窗口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里面很安静。一直走到接近后门的地方,她才听到一些声响,警觉的她当即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看到好些人从后门鱼贯而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上了辆面包车就开走了。
陈文锦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年轻人,她认得那张脸,但最后她还是忍住叫住他的冲动。等车消失在路的另一端后,她才走了出来。
观察完整座茶楼后,她跳上了茶楼外院的矮墙,再从二楼一扇半掩的窗翻进去。那扇窗在后门的正上方,进去后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包厢,她开门来到走廊,楼里弥漫着阴冷的味道,没有半分人气。
巡视完二楼,她信步走下楼梯,空荡荡的一楼大厅一览无余。她脚下顿了顿,一个翻身跃上大厅的横梁,螳螂般缩身藏在梁柱后,伸展开的手指间已挟住了几颗钢珠。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她对着柜台喊道。
等了一会,两只手臂先从柜台后举起来,看似对方想投降。见陈文锦并没有马上攻击,那两只手并排拍到柜台的桌面,一张无辜的脸从那一双手后探了出来。
“许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他苦笑着道。
陈文锦定了定神,看着这张她并不陌生的脸道:“不,我们是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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