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穿帮了?”那人惊讶地抓了抓脸,旋即叹了口气,“怪不得就剩我毕不了业,认了。”
说完他从柜台后大方地走了出来,陈文锦看到他身后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像是准备出远门。他挥了挥手,像老熟人似的说道:“正准备走呢,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陈文锦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从横梁处跳下来,问:“你是折回来的?”
对面的人连连点头,“我落了东西,回来收拾下。也是巧,正好遇到你。车很快就回来接我,你陪我等等吧。”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上楼,到了一个包厢解开行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陈文锦随他上去,见他去的正是自己摸进来的窗口,也不推脱,拉开椅子坐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与故人极其相近的陌生人。
“还是这边风景独好。”年轻人对着窗外赞叹了几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到陈文锦面前。他抿了一口,摇摇头叹了口气,似乎带着几分歉意。
“自报家门吧。”陈文锦开口道,“你不是齐羽,却知道我的事情。你是什么人?”
“齐羽可以算是我的名字,至少目前是。如果我能干一点,就能获得一个编号。但我没通过最后的测试,所以连编号都没有。惭愧,原来的名字我早就不用了……除了叫‘齐羽’,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称呼我。”“齐羽”耸了耸肩,“也许这会让你不舒服,但我和我的战友们都共同拥有这个名字,我们的使命是作为烟幕弹保护他。刺探这个名字背后秘密的势力非常多,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陈文锦又再认真地细看他的脸。她和齐羽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但每次见面都是惊天动地的时候。第一次在西沙结识,他作为上头派来的人插进队伍里,后来与张起灵一起在疗养院的事变中失踪。第二次在长白山,那时他已经换了张脸,可是霍玲认出了他。这一次是用着他脸的冒牌货出现了。眼前的这张脸做工非常细致,陈文锦凭着仅有的回忆,并没看出相貌上的不同,如果不是神态上的差异,这个人可以说是几可乱真。
可是按齐羽的岁数来说,这个相貌过于年轻了些。想起在长白山与齐羽见面的情景,陈文锦忽然明白过来。假文锦、假霍玲、齐羽,这些人都在一起,他们都是帮会的人。
难怪齐羽的样子没有变老,那么说他也是不死者了。她回味着自己与齐羽的数次见面和他巨大的变化,看来在齐羽身上有着非常复杂的故事。
然而对于陈文锦而言这不是关注的重点,她又问道:“那么领走我包裹,把我叫来这里的人也是你?”
“不,那是我另一位同僚的意思,不过他也许已经遇难了。”年轻人的脸色闪过了一丝辛酸,“如你所见,我的伪装功夫不到家,所以一般不外出执行任务,都是做看门的活儿。但我的战友不一样,他们各有各的驻地。几天前,我收到其中一人的一封信,说格尔木已经被‘渗透’了,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到他……”
“这么说,你们的任务可不仅是掩护齐羽,也在打我的主意。”陈文锦不动声色,“但是,我对刺探齐羽不感兴趣,他现在过得怎样与我无关,而这也构不成你们拿走我包裹的理由。”
“嗯?你很在意那东西吗?”年轻人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才对陈文锦说,“实在抱歉,我会尽可能想办法物归原主。但无论怎样,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一起到我们的大本营去。”
“你要我陪你等,就是为了这个?”陈文锦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茶杯,“不能现在就给我吗?”
“没办法。如你所见,我们正在全员撤离。我这一趟回头能遇上你都是天意。”年轻人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拿走你东西的原因,但既然他把消息发送给我们两个,自己又不出现,显然预示了某种危险。所以我的建议是,你跟我一起尽快离开这里。他既然把这件事交托给我,一定是把东西放在只有我们‘齐羽’才找得到的某个地方。也许等我将录像带找出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年轻人向她伸出手,发出邀请的信号。陈文锦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站起来。于是年轻人在前引路,他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陈文锦的小刀刺向了他。
夹住刀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陈文锦没有错过这一丝怯意,但刀锋的攻势业已停住,尽管是极度微弱的优势,确实是年轻人胜了。
“我就知道没有那么顺利。”他叹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是。”陈文锦松开手,语气就像刚才袭击对方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她再次坐下来,将桌面那杯茶喝尽,“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吧,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一翻右腕,把刀柄放在左手心敲了几下,神态已经恢复了镇定,“我是谁很重要吗?”
“其实你刚才的话,我几乎已经相信了,直到你提到了录像带。”陈文锦淡淡地说着,“我从头到尾都只说是包裹。尽管我这几年,确实每年都在寄出录像带,但也并不知道寄回的东西是什么。”
年轻人的脸上现出少许的愠怒,“哦?难道就不能是我收到的消息里提到过录像带吗?”
“你说的是,所以我也只是半信半疑,就出手试了一下。”陈文锦抬起头来,她的眼里波澜不惊,“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不死者跟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容易死,与人交手也没那么多顾忌,刚才与你交手,我才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说到这里,陈文锦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轻柔,年轻人却感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她说,“你怕死。”
“想不到……但你说得没错。”年轻人只是僵了一会,随即高兴地连连点头,“看来我来对了。”
“那么,顶着这张脸潜伏在此的你,到底有什么意图?让我猜猜看吧……”陈文锦一字一顿地道,“是想把我也灭口吗?张家的贵客。”
幕间 废楼备忘录 7
年轻人拿起茶壶将茶杯斟满,对她表现出来的敌意视而不见,“免贵姓张。我不叫张贵客,而是张海客。你能看出我是张家人,倒比我想象中更有眼光。”
“再好的易容,也敌不过年华老去。既然你不是不死者,那就很好猜了。”陈文锦望着他,顿了顿才道,“但是连自己的容貌都舍弃,你觉得值吗?”
“如果你试过从天上掉下来,连自己的脸都摔烂,就不会在乎原来的长相还能不能留住了。”张海客摸摸自己的脸,掏出烟点上,“我有一个很好的雇主,他帮我重新整了一遍,弄成这样是我要求的。美国的技术,可比易容靠谱多了。”
陈文锦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感情,“因为这张脸能让你记住仇恨?”
“不仅如此,我这张脸就是通行的凭证。”张海客点起烟,“虽然会引来很多麻烦,但比起查到的东西还是物有所值。”
他说着从地上的背囊中掏出录像带,陈文锦看到暗暗吃了一惊,那居然是两盒。
“买一送一。”张海客将录像带推到她面前,“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看,但是里面的内容很有趣。我预告一下吧,一盒是霍家给你带的话,另一盒,是我在这下面街道的垃圾桶捡到的。”张海客指了指远处的一隅,露出神秘的笑容,“就是因为这盒录像带,我一直在找寻的敌方根据地,才算摸到了冰山一角。”
陈文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眺望窗外的街景。时近黄昏,稍远处的几个街道开始出现了人迹,傍晚的路边摊与三三两两的行人,让陈文锦觉得这里原来也不是完全了无生气。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奇景,她转头看向张海客,“你是说这里有蹊跷?”
张海客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在手机上很快地敲了几下,发出了一条信息。隔了没多久,其中一个摊子忽然就闹腾起来,一个小伙与摊主起了争执,推搡之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冷清的街口一下就围了十几号人。
从楼上看着远处的冲突,长年躲避追踪的经验让她很快就发现了异样。激动的双方上演着你追我打的戏码,其他人或是劝架或是退避,也有的大声斥责。乍一看似乎杂乱无章,但无论这两人怎么扭打纠缠,一旦跑到街道的另一头就一定会被人推挤出来,就像那边是雷池一般,无法再闯入一步。
陈文锦不由站了起来,张海客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只望远镜。她顺手接过,透过镜片望去,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镜片。在热成像的镜头上,所有人都化作了人形的光晕,那十来个看似平常的人带着异于常人的色彩,忠实地守卫着警戒圈的边界,行动的轨迹就宛如深海中群体行动的游鱼。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吴三省交往时,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帮会的零碎情报。原来这就是组织的真容,确实如冰山的一角,不知还有多么庞大的部分潜藏在地下。
“他们在保卫这个边界。”陈文锦问,“里面有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有我想找的那个人在。”张海客指了指自己的脸,“但是他的真身很久没有出现了,最近都是些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