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松开手,摇了摇头,“我才下来。”
我眨了几下眼睛醒了下脑子,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是个不算宽敞的平台,雾依旧很浓,能看到远处有大团大团的影子,轮廓很不规则,就像连绵的树冠。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很清楚这个山洞的结构,它像个直上直下的管子,横向根本没有那么宽阔的空间。
“老痒他……”我才说了几个字就收住了,这里根本没有老痒,问闷油瓶也是毫无意义,很显然我刚才见到的都是幻觉。但奇怪的是,虽然人物消失了,场景并没有淡去。我似乎仍然处身在那一片密林之中,远方的景色朦胧却又确切,提醒着我还没脱离幻境的摆布。
我迅速反应过来了,“这里有危险,要赶紧离开。”这里恐怕也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铃铛,在经历了多次险境后,我对幻境的抗性已经不小,我被闷油瓶拉了一把后,现在竟还不能完全清醒,可见作用有多大。
闷油瓶摇摇头,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做进一步动作的意思,“我们没那么容易出去。”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幻境淹没……”我无意识地扫视着四周,原来在前面的梦境中出现过的月亮还在。细细一看,那是一盏圆形的灯,白里发青,照亮了一大片流动的浓雾,看着看着,我的神智又有种想要沉眠下去的感觉,就像被梦魇住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盏灯,连眼皮都合不上。
“不要看,不要想。”闷油瓶的手挡在我的眼前,之后我感到后脑窜起一股剧痛——如果说关于他的传说还有什么没验证的,现在我知道了,被他捏脑袋确实很疼。虽然我很怕他用点力就会把我的头拧断了,但幸好闷油瓶还是手下留情了一把。
眼前的月亮消失了,只剩下因为过于接近而看不清楚的掌纹。可是我感到脸上有许多液体的痕迹划过,血腥味充斥在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闷油瓶的手已经划开,他在我眼前这么一挡,血污直接就抹到我的脸上。
我心里一惊,“你的手破了?”
“我需要清醒。”闷油瓶答道。
“为什么不能用那个铃铛?”我忍不住又问。这实在太浪费了,我看着那血从他伤口涌出,心想要赶紧接着,但是理智告诉我他一定会把我当神经病,那现在微妙的好感度可能就掉光了。
闷油瓶道:“会唤醒一些东西。”
“比如大蛇或者蛊虫?”
他“嗯”了一声,才放开了遮住我的手。这回我学乖了,先是看着地面,再转过去看他,毕竟这是我少有的可以确认属于现实无疑的东西了。
他看了看我,“能走得动吗?”
我点点头应允,又摇摇头,“现在你丢下我,是更明智的选择吧?”
他沉默着不说话,我继续说,“我抵抗力不如你,免不得还得中招。你把我打晕后自己出去,胜算还大些。”
“不行。”他的回答毫无余地,“你失去意识后无法自主,会有更大的麻烦。”
我一下子噎着说不出话,我都主动要求脱队了,没想到结果比我想象的更糟糕,我连猪队友都不是,直接转职成了小怪。
闷油瓶没有脾气,也没有走的意思,像是等我跟上。我叹了一口气举手投降:“好好好,说好了一起走,你可别半路耍赖。”
闷油瓶只是侧了侧头,就迈开步子。我也当成他已经答应了,大方地跟着他走。周围的景色我尽可能避免去看,但那种似幻还真的气氛还在,似乎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气氛,在我们四周笼罩的是无边的浓雾,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没有太大差别。所以我也不知道闷油瓶在这样的地方,是怎么找到方位的。
闷油瓶的步伐不急不缓,跟上节奏后我更加安定了些,也渐渐敢放胆往四周看,因为我知道,只要回头放下视线,就能看见闷油瓶的血滴在地上形成的红线,有这条线指引着我,再怎么都不会跑偏。
而且看久了之后我慢慢发现了,那些幻境是可以由我的注意力控制的,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威慑力。具体来说,当我往雾中仔细看去,就能看到一些东西。可是如果不仔细去看,那些景色的存在感便变得微弱。那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景色,只要认真观察,便能察觉到他们都是假的,但他们就在那里,若即若离地浮在雾中。
这种清醒着看幻觉的体会十分奇妙,我感到这些景象似乎是想向我传达什么信息,但实在看不明白。
“你要这样一直走下去吗?”我便问闷油瓶,“出口在哪里?”
“我们要找的不是出口,是入口。”闷油瓶淡淡道。
其实我本没指望他会回复我,但是这里只有他是实际存在的,我和他之间的互动是能让我维系现实的缰绳,所以哪怕他不答我,我也会坚持和他说话。但是闷油瓶对我的配合程度确实是超出我的预料了。
连带刚才他对我的反应,我总感觉他没有丢下我是有缘故的。他还是把我当成是吴邪吗?这里借用了他对另一个“我”的善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他最后说的那个词引起我的注意。
“你说的是入口,”我观察着四周,并没看到类似于入口一样的东西,“我们是要进到哪里去?”
闷油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雾霾,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这个行走的距离已经远超过我记忆中这个地方的直径。
“进入到第二个圣地。以前我和别人约好,一定要来这个地方,完成没完成的使命。”他回头看着我,“否则我们都会像他一样。”
他这么一动,我才留意到他的脚边躺着一个蜷曲的身影。让闷油瓶停下的并不是什么入口,而是人。
我们遇到了在这里的第三个人。
六 棋语 6
这是个脸朝下趴着的男人,看不到相貌,但穿着一身灰色的速干衣,看样子和王老板那群人是一伙的。我倒是没 想到,跟着闷油瓶明明走的是捷径,居然还被人赶在了前面。
男人的身体微微起伏着,还有呼吸,应该是被铃声迷住了。我用脚尖捅了捅他,发现他完全没反应,便大着胆子弯腰把他翻了过来。
这一翻可不得了,只听“嗡”的一声,无数黑影子炸了开来。我本能地抱住头,只听到有东西噼里啪啦地撞在我身上,扎得手生疼,简直像刺球似的。我听声音就知道是虫子,好在它们并不为难我,过一会就消停了。我睁开眼睛,果然看到男人身上爬满了一种扁扁的黑色甲虫,尤其是裸露在外的部位,密密麻麻得根本看不到皮肤。
“这是什么玩意?尸蟞的亲戚吗?”
闷油瓶抬手示意我退后,用手指夹起李老板脸上的虫子查看,因为手掌割开的关系,那些虫子立刻像见了鬼一样四下散去,我这才想到它们没惹我,可能也是因为我脸上的血。
虫子避让得很快,涟漪般的一波涌动,让男人的脸看着像是从虫子堆里浮出来一样,不过露出来的部分也仍旧无法辨认,血淋淋的没一块好皮,看起来十分凄惨。
也许是终于透过气来,他呛了几下,竟然说出了几个字,“鱼……鱼……有……鱼……”
一听清他的口音我就觉得头皮发麻,急忙拿起手电去照他的脸,好一会才确定这人是李老板,也就是带着河木集的李琵琶。他看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张嘴舌头上又带出几只虫子,和着血水直往外冒,跟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李老板脸上被虫子啃剩的脂肪和肌腱,有的地方连白骨都露出来了,我明白他坚持不了多久,不禁有些眩晕。他不是死在最开始的水塘里了吗,怎么会倒在这里?虽然现在他的样子离死也不远,可他的头不是被鱼吃了吗?他自己也说有鱼了,难道那个头是其他人的?我被骗了?
“李老板,你是怎么到这的?其他人呢?”我凑近他问了几个问题,但他似乎听不见,只是一个劲地念叨“鱼鱼鱼”。我转过头,看到闷油瓶正皱着眉研究手里的虫子,两指稍用了点力,那虫子挣扎了几下就瘫软了。
“你有什么……”
“头——”话才说到一半,李老板猛然发出一声嘶嚎。我汗毛一炸,回头正看到他张嘴大叫,喉咙里甚至还能看见蠕动的虫子,“头!我的头!”
听懂了他的话后,我不禁悚然,他这是梦到了自己被鱼吃掉头颅吗?那竟然是他的幻觉?可他的幻觉又是怎么变成了我的经历?是真的有一个人头在鱼肚子里?还是说那时候我就已经被六角铜铃控制了?难道在这个鬼地方,不同的人的幻觉竟然还是连通的?我们在做着同一个梦?
那……李老板在这,他的队友在哪?更重要的是,“我”和老痒又在哪?
“光是铃铛真的能把人的神智侵蚀到这种程度吗?”我退后几步问闷油瓶。类似的情况我在海底墓和西藏都见过,我相信他也很清楚,“被虫子啃了脸都浑然不觉……照道理说,被痛觉刺激,正常人总归会清醒一下的,可他身上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