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磨砂玻璃门“砰”地一关,汩汩的水声响起,贺闻帆挂了一整个下午且难以收敛的笑容才渐渐消停。
 趁着沈令洗澡,他出门给谢城打了个电话。
 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需要完完全全弄明白。
 谢城的事,他原本打算自己好好跟沈令解释,只是从昨天下午起,他和沈令就没见过面。
 按照约定,昨天沈令下课他会去接他,晚上就能有充足的时间将一切解释清楚。
 可沈令接到同学的邀请出去吃饭,拒绝了他的接送,当晚他也临时有事飞了趟B市,今天下午才回来。
 一落地就去了沈令学校,看见了沈令和谢城站在一起的滑稽场面。
 谢城平时满嘴跑火车,说正事的时候也收不回来,总喜欢扯一大堆有的没的,将重点信息夹杂在里面。
 贺闻帆问他确切的经过,他就从昨天贺闻帆离开起,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全部剖析了一遍。
 贺闻帆极力忍耐,尽力提取重要信息。
 “所以你没说查他是因为怀疑他身份?”贺闻帆问。
 “我不敢提啊,”谢城小心翼翼:“毕竟只有我在怀疑,你早就不在乎了,我再提这事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吗?”
 贺闻帆按了按眉心,眉头紧锁着。
 谢城又说:“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姐说得对,这终究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犯不着总是瞎掺和。你们要是真心喜欢彼此,就不会有真正的阻碍,万事也都能解释清楚。”
 他打趣地笑笑:“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先把人追到手不是?追到了才能说以后啊,现在八竿子打不着,我不瞎操心了吗。”
 贺闻帆扯了扯嘴角,“他说原谅你了?”
 “呃……”谢城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没、没有,他说只是不追究了但不想原谅,因为他胆子小,我没明白是不是在逗我玩儿。但我自己琢磨着,也算是原谅了百分之五十?”
 贺闻帆“呵呵”一声:“你继续琢磨吧。”
 讲完电话回来,沈令已经洗完了澡。
 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室里飘出,跟在沈令身后,沈令眉眼湿濡,看上去也雾蒙蒙的。
 贺闻帆等他吹干头发,拉他在沙发上坐下。
 沈令却坐不住,起身去衣帽间,打开柜子拿衣服。
 贺闻帆跟上去,靠在门边看他的动作,沈令在他身前来来往往,他时不时就能嗅到沐浴露幽幽的暗香。
 “谢城的事,我还是要向你道歉。”贺闻帆说。
 沈令动作停了一下,低下头:“好,你的道歉我接受。”
 贺闻帆笑了笑:“谢城的不接受吗?他刚才说感觉你已经原谅了百分十五十?”
 沈令“哼”了一声,“想得美,他真的吓到我了。”但沈令到底心软,脸颊肉鼓了股:“最多……最多四十五。”
 贺闻帆觉得他这样实在可爱,低低地笑出声,上前帮沈令把够不到的箱子拿下来。
 沈令踮着脚使了半天劲,轻轻喘着气跟贺闻帆说“谢谢。”
 “不客气。”
 贺闻帆又碰了碰他的脸颊肉,然后看着雪白的皮肤逐渐变红。
 真的好可爱。
 可爱到贺闻帆差点忽略沈令拿箱子的意图。
 他恍然回神,按住沈令往箱子里装衣服的手:“你要外出?”
 沈令斜斜地扫他一眼,而后扬了扬下巴:“是呀。”
 贺闻帆大惊:“什么时候定的?去哪里?玩多久,什么时候走?”
 他就出差了一晚上,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
 沈令挣开手腕:“你怎么问这么多。”
 贺闻帆丢掉冷静:“沈令。”
 终于感受到自己处于上峰,沈令露出笑涡:“我们一直想出去玩啊,正好明天周五,原本的课被调到下周去了,我们就准备加上周末出去玩三天。”
 贺闻帆皱眉:“你们?”
 沈令弯着眉眼:“同学们啊。”
 他现在已经是经常收到同学们的邀约,人见人爱的钮祜禄令令,再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小可怜了。
 “昨天我们去吃饭,就是在规划行程。”沈令说。
 贺闻帆大脑开始充血。
 他完全没料到此刻的局面。
 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一次出差。
 “好啦,”沈令推着贺闻帆的背把他赶出衣帽间:“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门“砰”地一声合上,差点撞碎贺闻帆的鼻梁。
 他心乱如麻地站在门外,和漆黑厚重的实木门面面相觑。
 “……沈令。”贺闻帆长长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拍拍门:“什么时候走?”
 里面的活动声停了停,而后门锁咔哒一响,暖光倾泻,沈令从门后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他眨了眨眼:“现在。”
 他们一行人加上沈令总共四个,一辆车刚好装得下。
 按照计划,杜淼淼负责租辆车,沿途把大家伙挨个接上,沈令正好是最后一个,然后直接掉头上高速,往邻市的古镇进发。
 杜淼淼停下车,在群里召唤沈令,不出几分钟就看到沈令乐颠颠地从大门口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拖行李的工具人。
 他们去古镇只玩两二天,带不了多少行李,春夏衣服单薄,沈令只用了一个非常小巧的白色行李箱。
 行李箱上贴着各种花里胡哨的贴纸,是那种但凡买箱子就会随机赠送的小玩意儿。一般人都直接扔掉,沈令倒是物尽其用贴了个满满当当,其中的色彩搭配看上去还是用过心的。
 不难看,但被身材高大气质冷峻的男人提在手里,就显得莫名滑稽。
 杜淼淼定睛一看,嚯哟,还是那位贺先生——沈令口中的“哥哥”,只不过大家一致认为,比起哥哥他更像是沈令的监护人。
 杜淼淼放下车窗打了个双闪,沈令远远看到就高高举起手挥动着,迫不及待要跑过来,却被监护人拉住。
 姓贺的监护人脸臭得要命,和沈令的满脸开怀对比鲜明。
 他拉着沈令说了什么,沈令便收敛了笑意拍拍胸脯,像在做什么保证,又笑着摇监护人的手,监护人脸色这才好了些,掐了把沈令的脸。
 “咿呀。”杜淼淼捂住眼睛,觉得辣得慌。
 其他人明显也看到这一幕,车里立刻响起连声不忍直视的感叹。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贺闻帆了,只要和沈令关系好,和他一起下课,十次里有九次能看到贺闻帆在校门口等他。
 每天在学校接接送送腻腻歪歪都不嫌够,难得出去玩一次,也要前后脚跟着。
 车里的单身贵族们看不下去了,在群里轰炸沈令,让他快点过来。
 沈令一看手机脸就红了个透,也顾不上跟贺闻帆说话了,抢走箱子快步走过来。
 上车后,副驾的男生笑着打趣:“小令令,这么大了还和哥哥住一起啊?”
 沈令扣着安全带,脸红得更厉害:“那、那又怎么了。”
 男生却猛地一震:“你说真的?”
 杜淼淼闻言也张大嘴:“什么?!真住一起了?”
 沈令眨眨眼:“……啊?”
 不然呢,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沈令不懂他们为什么还要惊讶。
 众人便哄笑起来。
 沈令更茫然了。
 “哎呀你……真笨,”前排的男生转过来,隔着椅背虚点了下沈令的额头:“我就是跑火车乱说的,你倒好,一句话就全招了。”他笑嘻嘻的:“既然都招了,不如再招仔细点?说说怎么这么快就同居的?”
 沈令呆呆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大家逗了。
 他一点一点抿起嘴,捂住通红的耳朵:“哎呀你们……你们太坏了!”
 沈令从小被家里养得太好,做什么事情都认真,哪怕大家开玩笑他也睁着大眼睛认真听着,反应慢个好几拍才知道大家只是在说笑。
 因为这种呆得可爱的特质,他毫无疑问总是变成被逗弄的对象。
 “好了你们别逗小令了,”后排坐在沈令身边的女生突然开口:“杜淼淼开你的车,张超你丫闭嘴吧!”
 沈令这时候反应快了,跟着狐假虎威:“就是,闭嘴!”
 但显然他装凶毫无威慑力,前排两个反而被萌得笑出声。
 沈令就变得气鼓鼓。
 女生拍拍沈令的手背:“好啦,别管他们,他们怎么没有哥哥照顾呢?是不想吗?一车子酸味。”
 女生叫秦可,是杜淼淼和蔼可亲的室友。每次都是她最护着沈令,最支持沈令和贺闻帆的互动,甚至在贺闻帆来接他时,会主动捂住别人的嘴,立在路边当一株安静的柳树。
 沈令感动地点点头:“还是可可你最好。”
 秦可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嗑到了,尤其刚才沈令被掐脸的时候差点嗑疯了。
 她像大姐姐一样摸摸沈令的头:“乖。”
 沈令还没来得及继续感动,她就双手合十地凑近,漂亮的眼睛闪着耀眼的精光,耀眼到双眼皮都在发亮。
 “——所以能详细说说你和哥哥的同居细节吗?”
 沈令眉毛一皱:“欸?”
 车子摇摇晃晃往邻市开去。
 同居细节什么的,沈令当然没说。
 他觉得他的同学们都怪怪的,尤其是秦可。
 这个人对他和贺闻帆平时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做饭洗碗这种琐碎的事情抱有异常强烈的好奇心。
 沈令不懂她为什么会好奇这么日常的东西,明明她自己也住校,天天和室友过一样的生活啊。
 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应该是的,这次旅行就是秦可最先提议的,当时她就说压力大了想放松。
 只是沈令没想到她的压力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他看秦可的目光带上些同情。
 毕竟是同学一场,沈令想了想,还是挑了几件小事说给秦可听。
 只是他跟贺闻帆的相处就是很平常,吃饭喝水聊天,偶尔下楼溜溜弯,充其量就是睡不着的时候从帐篷里爬出来找贺闻帆说说话。
 沈令自己讲了都觉得无聊。
 秦可却尖叫着:“你晚上竟然睡帐篷里啊?”
 沈令点头:“怎么了吗?”
 秦可激动地捂住嘴:“太可爱了!那哥哥有没有进过你的帐篷呀?”
 沈令就红着耳尖摇头。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让秦可激动的,不过秦可看上去确实好了不少,沈令也就放心了。
 一行四人,两个都是有驾照的老司机,他们换着开不需要沈令操任何心,沈令打了个哈欠,赶在快要晕车前缩进毛毯里呼呼大睡。
 中途一行人在服务区吃了点东西休息,又继续赶路,到古镇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开车的两人都累了,大家便没急着游玩,各自回酒店房间歇下,约好第二天再开始玩。
 沈令一路都在睡,倒是不怎么累,只是外出住酒店他总是很难睡得安稳,就简单冲了个澡,上床养神。
 这次旅行时间排得很缓,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沿着古镇逛一逛,拍些好看的照片。中午去探店,吃当地有名的特色菜。下午走累了,就找了家茶馆休息。
 古镇的气候比市区凉爽,阳光柔和微风和煦。
 沈令坐在茶馆二楼的露台上,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石阶的青石板路。
 他抿了两口茶,忽然收到贺闻帆的消息。
 [提醒一下,记得考虑。]
 沈令差点真忘了,愣了一秒才想起来要考虑什么,脸颊发烫。
 他搓了搓脸,想得美,他要慢慢考虑,考虑很久,急死贺闻帆。
 沈令清了清嗓子:[那我要是忘了呢?]
 贺闻帆回得很快:[没关系,我提醒你。]
 [怎么提醒?]
 [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或者我亲自过来。]
 亲自过来?
 沈令嘴角弯了弯,想得更美了。
 贺闻帆又说:[见面之前,一小时一次好不好?]
 沈令笑意戛然而止。
 一小时?!
 沈令震惊,急成这样真的不是坏人吗?
 他用力敲击屏幕,思考要怎么回复才能让贺闻帆放弃这个疯狂的决定。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灼热的视线。
 沈令皱眉,渐渐感觉自己快要被盯得僵硬。
 他缓缓抬眸,偷瞄着看过去,瞬间和秦可的视线撞上。
 秦可双手捧着脸,面色激动地涨红着,满眼冒着小星星,像狼狗看见骨头飞蛾看见火,沈令总感觉她下一秒就能扑过来。
 沈令握着手机放到胸前,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椅子:“怎、怎么了?”
 秦可便再次合十双手,如同车内那般虔诚地眨眼,像少女的祈愿:“介意分享一下和哥哥的聊天日常吗?”
 沈令:“…………???”
 他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他聊的?”
 秦可露出神秘的笑容:“女人的直觉。”
 沈令胆怯后缩。
 看来秦可压力还是很大。
 他们都出来玩一整天了,这个人非但没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好可怕……
 “诶你们看,”杜淼淼忽然抬手一指:“那里是不是有人在拍婚纱照啊?”
 沈令扭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楼宇后方有一眼清泉,周围栽满柳树,一对身穿古装喜服的夫妻正在拍照。
 “真的诶。”沈令眼睛亮了亮,觉得大红的婚服真漂亮。
 杜淼淼也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发到群里,感叹道:“在漂亮的地方穿漂亮的衣服,拿手机随便拍拍都好看。”
 沈令看了一眼,构图不错,虽然新人的身影被柳树隐去了小半,隔得远也完全看不清脸,但意境很美。
 沈令转发给贺闻帆。
 两秒后贺闻帆回复道:[喝的什么茶?]
 沈令:?
 他再点开照片一看,才发现自己也入了镜。
 照片里他在扭头往后看,被拍到了一点点侧脸轮廓和拿着茶杯的手。
 沈令:……
 [白毫银针。]他回复。
 [好喝吗?]
 [不错,这里水质好。]
 见贺闻帆丝毫没有发现照片的主人,沈令有点急:[你别问茶,看照片呀。]
 真是不解风情,沈令叹气。
 这次贺闻帆隔了两分钟才回,显然是听沈令的话,对着照片深思熟虑观察了一番。
 他回道:[手指很漂亮。]
 “…………”
 沈令突然就没脾气了。
 他耳朵又红了,在对话框里“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发出去一句话。
 但贺闻帆的消息却接二连二地传来。
 [耳朵也漂亮。]
 [脖子也漂亮。]
 [睫毛好长。]
 [沈令我想见你。]
 他“啪”地摁熄屏幕把手机扔到桌上,捂住脸。
 他甚至连手臂都开始泛红,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耳边回荡着猛烈的心跳声,连风声都听不清了。
 虽然不解风情,但还算会夸人。
 看在会说话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沈令用力深呼吸着,心虚却无法平静,片刻后,他抖着指尖回复:
 [那……你要过来吗?]
 住的酒店里有温泉,白天逛了一整天,晚上杜淼淼提议去泡温泉放松。
 春末夏初的天气对沈令来说完全算不上热,他行李箱里只装了几件薄卫衣,没带短袖短裤,更没有泳裤,只能临时买了一套。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穿紧身泳裤,也不好意思在同学面前裸露上半身,温泉外的小超市里除了泳裤,就只提供几种样式单调的花裤衩和白背心,丑是丑了点,但总比不穿好。
 沈令买了两套,换上后就进了池子。
 同行的男生和他一起买的花裤衩,但比他放得开,大大方方光着上身开始泡,只在肩上披了条浴巾。
 两个女生穿着泳衣披着浴巾坐在隔壁的池子里,水雾缭绕的倒也彼此看不太清,沈令稍稍放松了些。
 大家点了些甜品饮料边吃边泡,古镇里污染少,空气清新,连星空都恍惚比市区里的更加明净。
 沈令吃了一块马卡龙,觉得腻得慌,喝了两口水后就不再动,一整盘甜品全进了旁边男生的肚子里。
 沈令看着星星发呆没察觉,甫一回神才发现整个盘子都空了,他睁大眼:“你泡温泉吃这么多没问题吗?”
 要知道这人晚饭还干了一整碗肘子。
 男生抚着肚皮打了个嗝,“这算什么,也就七八分饱吧。”
 沈令更加震惊。
 秦可在对面池子里笑着说:“别太惊讶令令,张超这就是正常男生的食量。”
 张超赞同地点点头,戳戳沈令细瘦的胳膊:“是你吃得太少。”
 “是吗?”沈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确实细,但也算修长匀称嘛。
 而且现在这样已经长过肉的结果了,比起小时候总是生病的样子好了不少,沈令要求不高,对自己现在的状态还算欣慰。
 他抿了抿嘴,露出笑涡:“无所谓啦,反正我就吃现在这么多也不会饿。”
 “这倒是,”杜淼淼说:“张超这种一下课就在操场疯跑把自己晒的黑黢黢的傻逼,消耗确实大,吃得多正常,小令别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