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确定心脏没事只是感冒未愈后,获得了出院资格。
 回去后,他被贺闻帆勒令关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连杜淼淼约他出去玩都被贺闻帆婉拒了。
 不过沈令确实也不太想动弹。
 天渐渐热了,出门就出一身汗,沈令感冒一直断断续续地咳,有时候咳久了还胸闷气短。
 他精力也不行,有天晚上跟贺闻帆去了趟超市买吃的,回来之后就全身无力昏昏欲睡。
 厨房里阿姨还在煲汤,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来。
 看到贺闻帆端着汤碗出来,沈令就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天他几乎快要把鸡鸭鱼肉飞禽走兽炖的汤吃了个遍,导致他现在一看到汤碗就心累。
 贺闻帆在他面前坐下,用勺子搅着放凉,沈令看了眼,竟然是猪蹄汤。
 他欲言又止:“这么天天煲汤,真的不会补得太过吗?”
 “不会。”贺闻帆淡淡道。
 “我觉得会。”沈令肯定。
 “汤里没放任何大补的药材,辅以清淡菜蔬,征得了医生的允许。”贺闻帆抬眸看他一眼:“放心,不会让你虚不受补。”
 沈令眼看道理讲不通,就委屈地低下头:“可我真的不想吃了。”
 “为什么呢?”
 贺闻帆语气放缓:“你身体不好。”
 沈令揪着抱枕的穗儿,扭扭捏捏的:“我那天看电视,里面坐月子的孕妇吃得都没我花样多……”
 贺闻帆皱起眉,似有不解。
 沈令垮着张脸:“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夸张吗?”
 贺闻帆垂眸,仔细思考着。
 沈令以为有戏,心里腾起隐隐的期待。
 片刻,贺闻帆抬眼。
 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认真道:“不觉得。”
 夏天真的来了。
 沈令已经到了不开空调就没法活的状态,偏偏他身体又承受不了过低的温度,只能开到勉强不会被热死的程度,穿着短袖短裤在家里摆烂。
 他有点想去家里茶庄避暑,但期末还没结束。
 沈令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他受不了暑热,每年一到夏天必定生病。
 打从上次感冒后,就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全,沈令强撑着去上了几天课,每天回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脸颊嘴唇都灰白。
 幸好临近期末周,课程减少,大多时候都用来勾重点和复习。
 沈令把所有需要自习的课都请了假,留在家里复习,一周平均去一两次,勉强还能忍受。
 千辛万苦熬到考试结束,沈令解放了,就每日每夜窝在家里,半步也不愿踏出门。
 就连杜淼淼他们来找他玩,他也是把人邀请到家里来。
 前段时间买的,穿一周都不会重样的夏装,还是没了用武之地。
 贺闻帆知道沈令需要休息,对于他这种做法一直采取默许的态度,只当他是期末复习太辛苦,需要多缓几天。
 可当他发现沈令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着,非得没能休养得更好,反而愈加虚弱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人哪能完全不出门完全不运动呢,尤其像沈令这种体质,适当锻炼其实很有必要。
 天气还没那么热的时候,他习惯吃完晚饭带沈令去公园散散步,每天走一会儿,沈令的精神状态明显会好很多。
 而像这样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只会让人越来越困倦懒怠,对身体毫无益处。
 这天沈令好不容易出了趟了门,只是下楼取一样东西,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回来时却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歪在扶手椅上一阵一阵冒虚汗。
 贺闻帆上手一模,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赶紧将冷气调小,拍拍沈令的背:“起来,去把汗擦了换件衣服,不然要着凉。”
 沈令胳膊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头垂下来,发出撒娇的哀鸣:“可我真的好累好热……”
 贺闻帆拿他没办法,只能先去洗手间接了点热水,打湿毛巾帮他把脸和脖子的细汗擦掉。
 然后他叹了口气,手指从沈令的肩头下滑到衣角:“不想动也没关系,我帮你换?”
 果然威胁永远比哄骗奏效。
 沈令身体一抖,立即按住他作势伸进衣摆的手,耳尖瞬间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撑着座椅起身,三两步逃进房间,嘴里念念有词,“其实也没那么热……”
 “坐了一会儿也不累了……”
 “腰不酸腿不痛精神也抖擞了……”
 贺闻帆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用热毛巾擦身太麻烦,沈令干脆冲了个澡,出来时看到贺闻帆一边喝水,一边盯着他带回来的东西打量。
 是一个包装很精致的纸袋,贺闻帆没有贸然打开,只随口问道:“是什么?”
 沈令就拿起袋子到贺闻帆身前坐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面,木盒接触大理石桌面发出沉重的闷响,分量竟然不轻。
 木盒外的雕纹精致,沈令打开锁扣,从里面取出一方砚台。
 贺闻帆眉梢一挑:“石砚?”
 沈令会买这种玩意儿,他是没想到的。
 他认识沈令这么久,从来没见这孩子拿过一次毛笔,显然不是买来自己用的。而贺闻帆向来不钻研软笔书法,对收藏名砚也没有兴趣。
 很明显沈令也不是送给他的。
 那是给谁的?
 贺闻帆颇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买这个?”
 沈令笑起来,唇角溢出笑涡:“我爷爷喜欢收藏砚台,我买给他的。”
 原来是送长辈,那就不奇怪了,贺闻帆心下了然。
 沈令拿起砚台上下摸了摸,又递给贺闻帆:“你帮我看看,觉得怎么样?”
 贺闻帆便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质地精良细腻平滑,虽然不算绝佳的石料,但也是上品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对砚台本身了解不多,但这个料子不错,做工也精细,老人家应该会喜欢。”
 沈令抿唇,狡黠地弯了弯眼睛:“你再看看呢?”
 贺闻帆一顿,又将石砚拿起来。
 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吗?
 沈令伸出手,细白的指尖在一侧边缘点了点:“看这里。”
 贺闻帆动了动手指,将那一侧转到自己眼前,他低头仔细观察,随即眼眸一亮:“令?”
 砚台是用天然石料打磨的,外壁纹路繁复,其中一侧的纹路仔细一看,竟然有点像一个“令”字。
 “终于看出来啦?”沈令扬了扬下巴,颇为骄傲一般:“这个可不是人工刻出来的,天然就长这样,虽然不是特别像,但有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挑了好久呢。”
 贺闻帆指腹细细摩挲着那个纹路,勾了勾唇角,这孩子心思倒细。
 他点点头:“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爷爷会非常喜欢。”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沈令露出满意的笑。
 贺闻帆看着他小心翼翼将石砚收回盒子里,指尖在桌面无意识点了点,忽然问:“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沈令系着带子,想也不想就说:“睡觉啊,我又困了。”
 贺闻帆皱眉:“你不觉得你最近困得太频繁了吗?”
 “有吗?”沈令打了个哈欠,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我夏天基本都这样,没什么精神。”
 贺闻帆还是觉得这样不行,思索片刻,问:“要不要跟我去趟公司?”
 “去公司?”
 沈令睁了睁眼,这才发现贺闻帆已经换上了正装。
 他揉揉鼻尖,“可是我去你公司干嘛呀?”
 贺闻帆说:“下午临时有个会,不算很重要,时间也不长,你可以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等结束了我们去外面餐厅吃完饭再回来。”
 也不是不可以,但沈令不怎么想动弹,“我就在家里休息不可以吗?”
 贺闻帆沉声,担忧道:“老是待在家里不行,你得出门走走,就当活动一下也好。”
 沈令咳了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
 他最近确实宅得过分放肆了,换成俞灵早就把他拉出去活动了,哪能由他这么成天躺着。
 沈令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也行吧。”
 他换了身衣服,跟贺闻帆一起出门。
 正值暑假最热的月份,办公楼里冷气开得极低,沈令刚踏进去就喉咙发痒咳了几声。
 贺闻帆快步将他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调高室温。
 沈令捧着水杯喝温水,将咳嗽压制下来,不过是咳了几声,胸腔竟然都有点隐隐作痛。
 沈令暗暗叹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虚得厉害。
 贺闻帆拿出一张毛毯搭在他腿上,蹲下说:“你可以就在这里休息,困的话里面的休息室有床,可以去睡一会儿。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看,我大概两个小时候回来,自己待着没问题吗?”
 这么事无巨细的交代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儿了吗?沈令失笑,“没问题的,你去开会吧。”
 贺闻帆点头,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有需要的话就用桌上的电话,长按1会接通秘书台,想要什么直接告诉他们。”
 “知道了,”沈令无奈地推了推贺闻帆的手臂:“快去吧。”
 贺闻帆这才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
 厚重的金属门咔哒合上,沈令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扭头打量起办公室里的装潢。
 面积很大,采光极为通透,所有陈设都是统一的深灰色调,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确实是贺闻帆的风格。
 沈令在家里总是犯困,出来走一趟精神倒是好了些,他想了想,没去休息室睡觉,他也不想自己真的变成一只瞌睡虫。
 桌上摆了基本杂志,沈令拿起来翻了翻,面上几本是财经相关的,他不太懂,看了两眼就觉得无趣,便换成另外时尚杂质。
 沈令惊讶地发现,他上个月买的那几件夏装,也就是现在身上这件,居然还是当季新款,他一不小心就走到时尚前沿去了。
 沈令摇着头笑了笑,翻完杂志就去书架前找书看。
 贺闻帆这里的书架很大,从政治经贸到历史文化再到悬疑推理,各种类型的书籍都有,沈令漫无目的地挑选着。
 忽然开门声响起,一道人影优哉游哉地走进来,看到沈令先是一愣,随即熟稔地走过来:“哟,你也在这儿啊。”
 沈令脸盲,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只觉得声音耳熟。
 那人很快走到沈令面前,笑起来:“怎么,不认识了?”
 这熟悉的语气……
 沈令灵光一闪,是谢城,贺闻帆那个有点二的朋友。
 他笑着打了招呼,又问:“谢先生怎么也来了?”
 “嗐,别说了,”谢城垂头丧气:“我姐过来跟老贺开会,非得把我也带来,说什么让我历练历练,我哪里听得懂那些,这不找个机会溜了吗,想说来他这儿薅本小说打发时间。”
 他搭上沈令的肩,十分自来熟地问:“怎么样小沈弟弟,平时看哪种类型的书啊。”
 沈令笑了笑,“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他说着,指尖在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游走一圈,最终定格在一本悬疑小说上。
 谢城打了个响指,“有眼光,我也爱看悬疑的。”
 沈令便将出抽了出来。
 “哗啦——”
 一张纸随着沈令的动作滑出,在空中旋转两圈,悠悠地飘落在沈令脚边。
 沈令隐约看见上面有字,只是落到地上后有字那面被翻在了下面,纸张材质挺括厚重,看上去是挺重要的文件。
 但重要文件怎么会放在这里?
 沈令疑惑,弯腰伸手去捡。
 “等等——”
 谢城高声制止。
 从那张纸飘出的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去年冬天,贺闻帆刚认识沈令时,让袁格调查的资料!
 谢城瞳孔地震。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儿?!
 贺闻帆没销毁吗?
 还是秘书整理的时候放岔了?
 沈令要是看到会怎么样?
 谢城瞬间汗毛倒立。
 他都不敢想这个可能。
 “等等!住手——”
 他条件反射扑上去,试图阻止沈令的动作,但还是晚了一步。
 沈令先他半秒捡起来,谢城能清晰感到纸张划过指腹的轻微刺痛。
 沈令已经在看上面的内容了。
 完了完了。
 谢城冷汗直冒。
 这下真的完了。
 谢城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碰见了呢!
 他默不作声退后半步,小心观察着沈令的神色。
 令人惊讶的是,沈令表情竟然没有太大变化。
 沈令看着纸上的字,第一行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默默往下读,里面内容是自己的详细资料,年龄学历身高体重,甚至连家庭住址都有。
 是他搬家前住的小区,看样子这份资料是那时候查的。
 所有信息都很详细,唯独在背景是空白的,有人用钢笔在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既表示着来历神秘,也意味对沈令的怀疑。
 沈令脸上的疑惑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但他越是这样,谢城就越慌。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沈、沈令……你……”
 可是沈令没理他。
 他将上面的内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看向谢城。
 “所以他调查过我啊。”他轻声说。
 谢城连忙解释:“不是的,你别误会,当时虽然是……但是后面……唉我——”
 “看样子你全都知道。”沈令又说。
 这下谢城噤声了。
 沈令静静看着他心虚的样子
 片刻,他眸光闪了闪。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笑了笑:“所以你之前跟踪我,其实是想弄清我的背景?”
 五分钟后,两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灰色金属长桌上除了两只装着饮用水的玻璃杯,什么都没有。
 沈令看上去还是很平静。
 他甚至将那张纸和着书本一起放回了书架上,原原本本丝毫不差。
 谢城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越是平静,就越是蕴藏着风暴。
 “那、那个沈令啊,你真的别、别误会。”他结结巴巴地说。
 “为什么这么做呢?”沈令语调也轻轻的。
 谢城却莫名觉得其间夹杂着一丝受伤,他连忙道:“沈令你别急啊,你身体急不得吧,那什么你听我解释。”
 沈令抬眸,柔软的睫毛掩着清亮的瞳孔,安静等谢城开口。
 谢城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他叹了口气:“就是老贺这人吧,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他哈,圈子里都传他性冷淡,是男是女都不爱,整一个凶神恶煞的豺狼虎豹。”
 沈令点了点头,他确实听说过,所以一开始面对贺闻帆总有些畏惧。
 “可……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吗?”沈令迟疑。
 “你、你听完慢慢说,我尽量挑重点……”谢城擦了把汗,头一次怨恨自己废话太多:“所以偏偏就是他这种人最容易招蜂引蝶,什么七七八八的都往他身边凑,不管巴结的还是作对的,都爱往他跟前送人。所以——”
 “所以我也是那七七八八的其中之一?”
 “对……呃呃呃不对!”谢城扇了下自己的嘴巴:“就当是短暂的有过这方面的怀疑。”
 沈令眉梢扬了扬。
 谢城咽了下口水,继续道:“老贺他是真不喜欢别人接近他,每一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他都会查。但其实不管有没有问题他都不会太亲近的,他本身就不喜欢这种人际接触。”
 沈令垂眸,若有所思。
 他想起第一天去鸣雪斋工作,秦臻告诉他的话,贺先生不喜欢别人没事往他跟前凑。
 所以一开始他在贺闻帆心里,也是那种没事往跟前凑的人吗?
 沈令觉得有些好笑。
 “但你不一样啊。”谢城说。
 沈令抬起眼皮。
 “唉,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谢城感叹:“以前我真以为他是真的讨厌人类,现在才知道他丫的就是双标。”
 他说着忽然看向沈令,神情认真:“沈令其实你真是这些年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里面,最神秘的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你到底什么背景。但这丝毫不妨碍老贺跟条哈巴狗似的赖着你啊,他喜欢你,就什么都无所谓。”
 沈令笑了笑:“一边喜欢我一边怀疑我?”
 “他现在没有了!”谢城急道:“就只有刚认识的那一会儿,现在他喜欢你得不行,他什么都不在乎的。”
 “可是前段时间你还跟踪我。”
 “那是我个人行为,我发誓。”谢城竖起四根手指:“就是因为他完全不在乎你的背景了,我才觉得他恋爱脑,我才继续查你的,他完全反对我这么做。”
 “真的沈令,他是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