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寺从他那里学会了这个谱子。
“你看得懂吗?”
狱寺点点头:“之前跟着妈妈上课的时候,她讲乐理基础,我有偷偷听过,简单的能看懂。”他把手放在钢琴上,回想着母亲的手型、手位,他没有弹过,所以只能凭着感觉尝试一下。
第一遍,他没有怎么管节奏,只是试图记下每一个音。
第二遍,他开始按着节奏走,这个时候还会有一些错音,他及时矫正。
第三遍,开始变得流利一些,一旁的牧师也跟他说着自己学的时候要注意的内容。
每一遍,他都会弹得更好一些,狱寺感受到音乐从他的手指中流出,传到这个小教堂的每个角落,他有些沉浸,如果这个时候要回答妈妈的问题,他想他应该是热爱的。
“很不错。”牧师说道。
“可是我只会单手。”狱寺有些苦恼,他原本是想直接上双手的,但是左手始终不怎么听话。
“多练习就行了。”牧师说,“我没什么才能,只能背下来死板地演奏,但是我认为你是有才能的。”
狱寺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有才能,但肯定是比不上妈妈的。
“你喜欢钢琴吗?”牧师问了同样的问题。
狱寺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我很享受演奏的感觉,那应该是喜欢吗?”
牧师笑了笑:“主会引导你找到自己的内心。”
回到家的时候,狱寺甚至都没有心情做作业,他家庭不富裕,所以他想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把大学之前的书念完,所以他的课相对别人要多一些,也多亏他有个十分聪明的大脑,虽然辛苦,也有些吃力,但终究还是跟得上,做得到的。
他中学的第二年,他的母亲病倒了。
狱寺一边学着第三年的内容,一边照顾着妈妈,他的母亲没法出去上课,也让他们的家庭条件一落千丈。
“妈妈,你教我弹琴吧,我学会了之后会努力赚钱的。”
“不,隼人,音乐不仅仅只是赚钱的工具。”她说道,“如果不爱它,你永远也无法得到成就。”
“我只是想赚钱买药,妈妈,我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但——”
她微笑着说:“但是你缺少什么呢?”
狱寺沉默了许久,他说:“您说得对,我不热爱,也许也做不出什么成就,也许我也没办法像妈妈您一样,成为一名钢琴教师。”
“我的儿子,拥有着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大脑,他可以做出我根本看不懂的题目。”她轻轻说,“你可以成为工程师,可以成为科学家,可以成为学校里的教师或者公司的职员,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所有,但是音乐不一样,如果你不热爱,你无法成为演奏家。”
“妈妈,什么是热爱呢?”
“这个,要你自己去找。”她说。
狱寺还不完全明白,但他的母亲说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他找到学校里的老师,问他是否知道有人需要补习,他收费很低,只要是他学过的内容都可以。
学校里的老师知道他家庭的情况,但也只是摇摇头说:“雇佣未成年人是犯法的,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在之后一个星期的流程走完,他成为了学校里的一名助理,图书馆或者说是各个地方的杂活,他都可以去干,而学校会支付他一定的报酬,让他不至于吃不上饭。
“狱寺,区里面的竞赛,我替你报名了,如果能够拿到第一名的话,有奖励。”老师拿着报名表说,他把报名表放到狱寺面前,“是你最擅长的科目。”
学校不需要他去做太多的杂事,于是狱寺就专心准备竞赛,然而竞赛这种类型,是同天才比拼,虽然在学校里都认为狱寺是个天才,但天才之上还有天才。
“没关系,三等奖也是可以的。”老师安慰他,“你年纪比他们小,将来的机会是更多的。”
三等奖的奖品只有一些纪念品和一张奖状,一点钱都换不来,他有些郁闷,自己准备这么久的比赛,最终却得到个不如人意的结果。
随着夕阳,他慢慢走回家中,手里还买了面包店打折的商品,这是他们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牛奶喝完了,但是他今天没有买,因为差了一点,只是差了一点。
走到教堂附近时,钟声响起,他抬头,听到哀乐阵阵,唱诗班唱着歌曲,送这位离开人间的绅士通往天堂。那位牧师坐在钢琴前,弹着曲子,拙劣的技巧,有着差错的音准,节奏乱七八糟,听起来简直糟透了。但是狱寺的目光却一直看着他,隔着玻璃,他看得到那位牧师沉浸在这个音乐中,在那一刻,他所弹奏的,不再是人间的曲目,而是天堂的圣歌。
唱诗班的歌声落下,钢琴的最后一个音停下,他们轻声随着住持葬礼的牧师说道:“Amen。”
“Amen。”狱寺也在一边说。
“妈妈,什么算是热爱呢?”狱寺问道。
“隼人喜欢弹钢琴吗?”
“喜欢。”狱寺说道,他开始回想着自己摸到钢琴时的感受,“弹奏的时候我很快乐,也不觉得累。”
“那隼人是喜欢弹钢琴的哪一部分呢?喜欢最后被人簇拥的掌声和赞美,还是喜欢弹钢琴时对音乐表达的快乐?还是钢琴背后所代表的名和利?”
“我不知道,妈妈,我不知道钢琴的背后能有什么,”狱寺隼人说,“因为我还没有正式学,但我想,我应该是热爱的,之前在教堂弹过一次琴,能把曲谱顺利谈下来我就会感到开心,但是同样的曲子,我比皮尔斯先生弹得更好,但我却没有皮尔斯先生弹得……”他停顿了一下,回想着今晚的演奏,“我感觉我只是弹着人间的琴,但皮尔斯先生的琴可以指引人们最终走向天堂。”
他的母亲听到这话,稍稍坐起身子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皮尔斯先生的琴中充满了真诚,和善良。”狱寺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即使我弹得比他好,他也不会嫉妒,而是鼓励我,我没有皮尔斯先生那么善良。”他回想起竞赛的结果,他得承认那些人比他厉害,可他终究还是觉得不高兴。
“你也是善良的,隼人。”她的母亲说,“想要学习钢琴吗?不是作为赚钱的工具,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狱寺思索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我想,妈妈。”
之后他的母亲带着病重的身体,教会狱寺基本的乐理、指法,教会他弹奏时的情绪和对音乐的理解。狱寺会到教堂里借琴来练习,而随着年长的那位牧师年纪逐渐变大,皮尔斯先生渐渐接替了他的工作,这样狱寺就得经常在教堂里弹琴,他一遍遍练习着,一遍遍感受着音乐在手指下流淌,一遍遍精进自己的技术。
他的母亲在教会他自己会的一切之后说:“隼人,钢琴不是理解就可以弹得出的,你必须要勤加练习。”
“我会的,妈妈。”狱寺说。
“希望音乐能给你的生命带来指引。”
他的母亲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在春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狱寺搬了出来,他在教堂里找了一处地方住着,帮着嬷嬷们打理教堂,皮尔斯先生还问他:“要不要做牧师?虽然工资不多,但好歹能够吃饱饭。”
狱寺摇摇头,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中学的课程他用了四年来完成,等到能够去上大学时,他才十六岁出头,凭借着优越的大脑,和各种竞赛的名次,他拿到了不少的奖学金,但这依旧无法满足他生活上的需求。
狱寺隼人在琴行找到了一份工作:给顾客试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后来的那些狐朋狗友。
“嘿,兄弟,你弹得真不错,学了多久了?在哪里学的?”琴行家老板的儿子难得来一次,正好碰到狱寺在给顾客试琴做对比。
“有几年了吧,我妈妈教我的。”狱寺回答着他的问题,然后又在顾客的要求下试了另一个琴,最终他们决定买贵的,这让琴行的老板乐开了花。
“叫我文森特。”他笑着说,伴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就像是热烈的太阳一样,“我知道你姓狱寺,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狱寺隼人说:“当然。”
“说真的,隼人,你可以去这家试试。”文森特拿出一张名片,上面是一个钢琴培训机构的地址,“他们招老师,也招学员,对比较优秀的学生,”他凑过去小声说,“有实力拿奖的那种,会有优待,总比待在我老爹这个破琴行里好。”
狱寺看着那张名片有些迟疑,他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念得是理工类的专业,但是现在似乎……
“我之前看到有录取通知书,你才几岁啊,都要上大学了吗?”文森特问道。
“提前修完了中学的课程,想赚点钱上学用。”
“你家里人呢?”文森特问了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狱寺说:“我妈妈去世了,但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亲,应该还活着。”
“哦,那就当他死了就行。”文森特往狱寺这边靠了靠说,“兄弟,你真的可以试试,我是没什么才能,学了好多年的琴最后也只能继承这家店,不过也许你可以往上走走呢?”
“理工科是多么无趣的学科,哪里有音乐吸引人的?”文森特说道,“我就是完全学不懂。”
狱寺笑了笑说:“物理很有意思,也不算难。”但是音乐对他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他弹着琴,在回想的一直是母亲的身影,“这个,”他挥了挥手里的名片说,“我会去试试的。”
钢琴培训学校十分欢迎狱寺的到来,尤其在听过他的弹奏之后。了解完他的情况,学校的负责人说:“只能一步一步来,但总之是不会亏待你的。”
于是狱寺在这里一边学琴,一边教琴,一边准备着比赛,一边打着零工,原本计划gap的两年里赚够三年的学费,但现在这两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比赛,名次也在逐渐上涨。
“你真厉害!”文森特发自内心地说,“要来我学校看看吗?有琴房我带你去试试?”
狱寺跟着文森特去了几次学习的琴房,感受了学校里面的氛围,他想,他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热爱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钢琴成为自己的生命。
狱寺又一次忘情地演奏之后,文森特偷偷问身边人:“觉得怎么样?可以培养吗?”
“当然!虽然还有些不足,但改正之后努力练习,应该会取得一定的成绩。”
于是文森特给狱寺推荐了自己的教授,尤其在听说他的理科也学的很好的时候,教授说:“我家孩子学习不太好,你要是能给他们补习的话,我会给你一定的报酬。”
“我不知道。”在面临选择时,总是痛苦的。
“如果我继续学理工科的话,我会成为一名工程师,至少不会在为金钱烦恼,但……”狱寺有些迟疑,“我很喜欢音乐,但我不知道我能否走下去。”
“没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下去,孩子,我也不知道。”教授说,“你喜欢吗?”
“喜欢。”
“在我们学校毕业之后,你只要足够优秀,我会推荐你进乐团,跟着巡演磨练技术,在一次次练习和演奏中,你会了解的。”
狱寺小声问道:“是吗?能让我再想想吗?”
他回家想了一晚,最终决定——
这是个冒险的决定,但他早已没有牵挂,只是机械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学毕业之后,他进了当地的乐团,慢慢积累着经验,同时也参加世界各地的比赛,最终才打出了自己的一些名气。
第一次个人演奏会,他带着坎坷的心情走上舞台,鞠躬,看着观众的期待,他轻轻抚摸着钢琴,从第一个音符落下,到最后一个音符溜走,他得到了观众的掌声和认可,那个时候他想,能够选择钢琴,真是他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又过了三年,他终于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世界巡演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狱寺隼人始终说的很简单,但沢田纲吉大概知道过去他所受的苦,不论是跟着黑手党父亲还是跟着钢琴家母亲,狱寺还是那个狱寺。
“感觉现在的隼人没有之前那么急脾气了。”沢田纲吉说,他打量着穿着一身休闲装,随便抓了抓头发的狱寺,“而且,也没之前压力那么大了吧?”
狱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脾气这块,也没办法,之前因为发脾气导致妈妈的努力毁于一旦,也有导师辛辛苦苦帮我找的资源,结果被我推出去的,渐渐的和那些人打交道多了,也知道怎么做。”他苦笑着,“尤其在我要开始巡演招募乐手之后,我要养着他们,所以面对投资商啊或者一些政府要员,总得好好应对,之前上上下下都得我打点,后来有了威廉,我省心多了。”
“是这样没错。”纲吉说,“隼人有成为一个很棒的人呢,在我看来的话,能够去追寻自己梦想的隼人,真的是太好了。”
关于狱寺的故事到此就告一段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纲吉的事情,于是他问:“十、阿纲是怎么认识云雀的?”
纲吉笑了一下,拿着勺子在已经快被喝完的咖啡杯里画着圈,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隼人是什么时候得到记忆的?”
“大概是在三四年前。”他说,“也多亏了那个我,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更加得心应手。”
纲吉点点头:“是我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什、什么意思?”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沢田纲吉的话,现在应该是你的同龄人啊,隼人,但我的话,目前只有十七岁。”他狡黠一笑,缓缓说,“啊,这样的话,不然还是叫狱寺先生吧。”
“不不不,十、阿纲,请务必叫我的名字,隼人!”狱寺连忙摆着双手,最后双手合十拜托着。
纲吉十分满意看到这样的效果,啊,恶趣味稍稍有些多了呢。
“那之前的沢田纲吉呢?”狱寺问。
“失踪了。”纲吉说,“我有拜托恭弥去查,但最终的结果他在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年前就失踪了,而且也调查过我的父母,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爹虽然还是彭格列的门外顾问,”纲吉特地换了意大利语来说,“但年纪确实大了十岁。”
狱寺说:“所以您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沢田纲吉。”
“对,应该是从另一个平行世界到这里来的,而在那个平行世界里,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所以你们才会有另一份记忆出现。”
“为什么呢?”对于未解之谜有着相当多研究的狱寺也十分不解。
“重点就在这个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我在这里的话,那里会怎么样?”纲吉从衬衣领口翻出来他的指环,“我来的时候带着指环,那么彭格列的指环呢?是不是还在彭格列?”
狱寺看着那枚熟悉的指环,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摸一摸,而纲吉则是大方地直接取下来递给他。
“这个世界是没有火焰的。”纲吉说,“即使我努力了很久,也只是能点燃一点点,每次尝试进入超死气模式,都十分耗费精力。”
“我也有试着点燃过,虽然不是彭格列指环,但凭借着之前的记忆,从几个外围成员身上得到点东西还是很好做到的,”狱寺自顾自说着,然后抬头看到纲吉表达着否定的眼神,连忙解释,“我只是好奇,就只接触了一次而已。”
纲吉说:“既然隼人和那个世界完全没有交集,就不要再去接触,答应我,好吗?”他握住狱寺的手。
“当、当然。”狱寺把指环还给了他,“我没有点燃,或许是现在我的并没有觉悟吧。”
“那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点燃。”纲吉说道,他看着彭格列的指环,“这是我们之间的羁绊,我们因为它而结缘,但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这个指环就没有任何意义。”
狱寺当然理解纲吉说的是什么,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沢田纲吉,本应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可他在那个世界中,却承担着最黑暗的一面,最后还——
他似乎想明白了为什么纲吉会在这里,也许是……
狱寺突然激动了起来,但他看着眼前的纲吉,觉得也许这样平淡的生活才适合他。
于是他问:“阿纲,现在的生活开心吗?”
“当然,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担忧着学业,担忧着将来做什么工作,做一个普通人,平凡地生活着。”纲吉笑着说,虽然还有很多麻烦事,比如说变小的名侦探;在同一家咖啡厅工作的同事也是他之前监护人的挚友,但明明之前的监护人是个警察,但那个同事却似乎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以及他知道了很多,但什么都不能说,打着哑谜都没人来和他对暗号的那种;家里还有个不知道目前在做什么——但猜的出身份的“田螺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