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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折吱)


阿笙早些年,清明踏青时节,见过康小姐几回。
待下人很是和气的一位小姐。
只是不知是遭人哄骗,又或是用情至深,轻易将身子许了出去。
平心而论,倘使……倘使都督府风光如从前,论相貌、才情,康小姐同二爷,还是十分般配的……
衣衫沾了泥,怕会弄脏了二爷的屏风。
阿笙将脱下的长衫,弯腰放在脚边。
阿笙注意到了脚边的影子,被这会儿散落在屋内的金色光线惊着了。
这阳光太漂亮,当真像是一缕缕金线。
影子被拉得细长,阿笙笑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忽地,阿笙攥着手里的长衫,唇边笑容微微一凝,神情有些着慌。
二爷会不会也瞧见了这地上的影子?
应,应当没这般凑巧。
他方才听见二爷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二爷打开柜子,从里头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足以说明二爷并未一直坐位置上。
便是二爷坐位置上,又哪里会那般无聊,盯着他这边看。
没敢碰二爷的床。
福旺给他的衣衫,阿笙都给挂在了二爷屏风上。
阿笙随意拿了一件换上。
因着被方才地上的投影给弄得微微有些慌了心神,换衣服时,阿笙又将肩上的伤口给忘了,就这么将衣服给穿进,布料摩挲过伤口,又是一疼。
好在福旺的衣服是香云纱的,比他的棉布长衫要舒服多了,不至像先前那一回那般疼。
阿笙将长衫的扣子系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二爷待身边的下人着实是好。
福旺穿的料子都这般好。
这云香纱做的衣衫,他衣柜里也没几件,最近的一件,就是开春以后,为了相亲,爹爹带他去铺里量身做的那一件。
阿笙倒是没有羡慕,只是切身地体验了一回,二爷待下人是真的好。
二爷差不差钱的另说,凤栖街的高门大院他大都去过,可对下人这般大方的,只二爷一个。
阿笙同福旺的个头差不多高,福旺平日里贪嘴,身形比阿笙也便胖上一些。
阿笙将扣子都给系上后,还有些宽余。
如此正和了阿笙的心意。
阿笙喜欢穿衣稍稍宽松一些,方便他干活。
阿笙低头细细看了看,确定衣衫的扣子都扣好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捡起地上,他换下来的那件外衫,走出屏风。
转过屏风。
花厅里,不见了二爷。
唯有桌上,放了一个棕黑色的小瓷瓶。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这次怎的连二爷离开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二爷不在,阿笙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走,怕冒犯了二爷。
手里头拿着自己换下来的长衫,阿笙坐在他方才的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等着二爷回来。
床铺连同屏风的影子,都被屋内的光影拉长。
阿笙心尖微跳,脸颊不自觉地染上红晕。
幸,幸好二爷不在,什么都没瞧见。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阿笙没瞧见过时钟,盯着那钟面瞧了好一会儿。
见时钟走过数字3,又走过了4,只觉得这个圆形的盘面很是神奇。指南针只会指向方向,可是这个指针,却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自是一圈圈地走着。
窗外,茂密的梧桐枝叶在清风中晃动。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
阿笙不由地想,二爷平日里,是不是也曾像他这般坐在花厅里,听着窗外的鸟鸣?
只是二爷定然不会像他这般傻坐着,应当手里头会翻看着某本书,或者是去到书桌后头,研磨写字、作画……
心兀自跳得很快,阿笙攥着被他叠了放在膝上的外衫,只觉自己似乎离二爷又近了一些。
阿笙瞧不懂时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他看得懂光影。
这会儿距离他换完衣服,多半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
不行,他得走了。
再不回去,便是二爷让福旺去给爹爹传了话,爹爹多半免不了还是会误会。
阿笙决定下楼,去问一问府内的丫鬟,可有见到二爷。
脚步声响起。
二爷回来了!
阿笙忙从座位上起身。
谢放迈进屋内,同阿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注意到阿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瞧了一眼,“有些大。”
生怕二爷现在就抓他去街上量身形,定制衣衫似的,阿笙将手上的旧衫给放到一边,忙打着手势,扯了扯身上的这件长衫,“不大,不大的。正好,这样方便干活。我很喜欢。”
还是香云纱的料子,已是极好的了。
手势停了停,阿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二爷“说”了,“二爷,我该走了。”
谢放知他要赶着回店里,不好强留。再则,他也有事,要出一趟门。
谢放:“等我一下。”
阿笙眼露困惑,只见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那个黑棕色瓶子。
“这药瓶是给你的。祛瘀效果极佳,倘使你不方便,让方掌柜的帮你一下。”
谢放将药递给阿笙。
这药,谢放原先是打算由他亲自给阿笙抹了,再让阿笙回去。
只是他这身体的自制力,远比他认知当中的自己要差上许多。
许是蚀骨知味。
再没有比他要更熟悉阿笙的身体。
以至于,只要是碰上阿笙,自制力便成了无用的摆设。
自是不好再给上手涂药。
否则,阿笙下午该走不出这道门。
原来这药瓶,是为他准备的啊。
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险些走不出这道门,阿笙瞧见二爷递上来的这瓶药,心里头感动得不行。
朝二爷比了个多谢的手势,阿笙感激地从二爷的手里接过药瓶。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二爷的手指,被凉了一下。
二爷指尖有点湿。
二爷方才是……洗手去了?
也是,天气这般热,二爷为从外头回来,自是要洗个脸,洁个面。
对了,险些忘了问……
二爷今日怎的这般凑巧,刚好出现在康府?
是去康府做客?
可……似乎也没有去人家里做客,会将枪|支给随身带在身上的道理。
阿笙宝贝地将药瓶给收好,再次给二爷比了个谢谢的手势,“问”出心中的疑惑。
当然,没问二爷为何会随身带着枪|支,只是问二爷今日可是凑巧正好去康府做客。
阿笙原先担心,自己后一个手势二爷兴许瞧不懂,刚要比划着,问二爷能不能借他纸笔,只见二爷眉峰轻挑,语气亦是含着调侃,“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阿笙脸颊生红。
在康府那会儿,他整个人神经都是紧绷着的。见了二爷,不知为何,只觉莫名委屈。后头又稀里糊涂地跟着二爷回了春行馆。
脑子一直都乱乱的。
确,确实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不是凑巧,也不是去康府做客。”
那是为何……
“我先前同康志杰有过往来,对他的家事算是较为清楚。康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便是宴客,也大都是命小厨房做。不排除会请来做客的亲朋尝尝当地美食,故而点你家的外送。
只是我让福禄去打听过,康府各房这段时间并没有前来投奔的亲朋。我也问过你,你说先前康府确实没有点外送点得那般频繁。便让福禄替我稍微留一下康府的动静。”
福禄虽因年纪小,同其他高门大院的小厮接触多了,也染上了那些个人门缝里瞧人的毛病,可也心思活泛。
买通了康家的一个看门的小厮,让他近日如果有生面孔进出康府,便同他通风报信。
再一个,阿笙进了康府后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若是府中有什么人为难阿笙,更是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他知晓。
小厮收了钱,自是没有不照办的。
这也是为什么谢放能够及时赶去春行馆的原因。
当然,便是谢放不能及时赶至,有小七同阿达暗中保护,阿笙定然也不会有性命上的危险。
只是小七同阿达到底是暗卫,除非情况危急或是阿笙危及性命,两人轻易不会在人前露面。
阿笙听后呆了呆。
险些忘了,二爷同康少先前交情确实不错来着。
二爷的这座春行馆,还是从康少那儿买来的。
难,难怪康少那会儿会十分气愤地质问二爷,他一个哑巴有什么值得二爷同他翻脸的。
阿笙当时确实未曾想太多。
现在想来,二爷为了他将康少彻底给得罪了,是不是不大值当?
都督府是风光不在了,可康府的一些势力到底还在。
如同康少所言,强龙难压地头蛇,
阿笙越想越是有些心慌。
他是不是给二爷惹事了?
阿笙的头上覆上一只温柔的掌心。
阿笙心跳乱了乱,呆呆地仰起脸。
谢放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别多想。我先前同康志杰走得近,是因为他书法、绘画造诣不错。后头发现,他赌|瘾极大,在今日之事之前,便已逐渐疏远,鲜少往来了。
即便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同他也不会有过多交集。”
交恶或者不交恶,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前朝一些官宦子弟,大都有钱有闲,写字、作画,往往都是请了专门师父来教。
家中有多有真迹收藏,是以,只要是那些世家子弟稍稍跟钻营,往往书法、绘画造诣不低。
康志杰别的本事不行,字画都还算是不错。
也因此,即便是康志杰赌瘾极大,因字画所得颇丰,加之祖辈留下来的遗产,倒是勉强堵得上欠债的窟窿。
前世似乎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画家,算是专门吃起了绘画这碗饭。
因着有个“前朝都督之子”的头衔,买他面子的人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康府分明没有完全败落,康志杰竟会张口跟他要彩礼。
像是已经有一个大的窟窿,只等一笔钱填进去,才会不顾康小姐的面子同死活……
谢放忽地想起,康志杰前世曾经北上,还曾请他以及几位朋友去北城最豪华的饭店用餐,一掷千金。
此后,又约了他几次,言语之间,一改过去对他的恭敬,多了几分睥睨凌人,像是攀上了什么贵人,也便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贵人、康志杰、符城……抱石老人!
过去,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何以对绘画其实并不精通,也丝毫没有兴趣的大哥会认有机缘识抱石老人。
是康志杰!
康志杰便是大哥的那个“机缘”!
这么一想,便都说得通了!
他为何偏就没有往康志杰身上想?!
他分明记得康志杰北上,最初找他的那几回,态度待他仍然是在符城这般,毕恭毕敬,甚至因着是在北城的地界,待他更是近乎谄媚。
是后头的几次才改了态度。
他当时并未在意,只当康志杰在北城待久了,同其他人那样,瞧不起他这个没有实权的“谢二公子”。
现在想来,便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谢二公子”,对于在北城人生地不熟的康少而言,也绝不会是轻易敢得罪的对象。
应当是哪个时候的康志杰已经攀附上了大哥,才会日渐不将他放在眼里!
过往所有令他不解的地方,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明朗了起来。
原,原来是这样。
听说二爷同那康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且现在已鲜有往来,阿笙这才放了心。
他没有对二爷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便好。
房间里光影越来越盛,这是日头越来越偏斜的缘故。
阿笙拿上自己先前放在椅子的衣衫,转过身,朝二爷打手势,“我,我真该——”走了。
身体忽地被抱住。
“阿笙,谢谢你!”
谢放小心地避开了阿笙肩上的伤,将阿笙拥入怀中,“阿笙,你可真是二爷的福星!!!”
倘若那康志杰当真便是二哥的机缘。
那么,只需让康志杰去不成北城,大哥同抱石老人便再遇不上!
如此,大哥便再无法利用抱石老人,讨得父亲欢心。
阿笙被二爷这么紧紧地搂着,心脏紧张地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他方才就只是站着,什,什么都没做呀!
二爷方才……别,别是喝酒去了。
阿笙悄悄地,将鼻尖凑近二爷,轻轻地在二爷衣领处嗅了嗅。
除了很好闻的雪松的清冽香气,再无其他……
“走,二爷正好要出一趟门,同你一起下楼!”
谢放握了阿笙的手,出了房门。
这一回,谢放真没撒谎。
在他前去康府之前,陶叔那边就派人少来口信,说是在一家字画铺,发现了一张疑似抱石老人真迹的画作,需他亲自去一趟确认。
他当时整准备出门,找到抱石老人的真迹要紧,可再要紧,哪里敌得过阿笙的安全要紧。
只好让人去给管家传话,让管家先在那家字画铺等他,他办完事,马上过去。
这一耽搁,便耽搁到了现在。
现在想来,阿笙果真是他的福星!不但抱石老人的画作有了眉目,便是大哥同抱石老人的关联,也在今日终于被他想通。
阿笙不知二爷为何忽然变得这般高兴。不管如何,只要二爷高兴的事情,他便也替二爷觉着开心。
阿笙便这么迷迷瞪瞪地被二爷牵着手下楼。

阿笙随二爷一同下了楼。
瞧见院子里在打扫落叶的丫鬟,阿笙倏地回过神,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二爷兴许没旁的意思,只是同他关系好,才牵他下楼,就像是过往,他也曾见过二爷搂他的那些个朋友,一起喝酒谈天一般。
可……可他怕丫鬟们误会。
传出去,对二爷不好。
谢放只当阿笙见了人怕羞,也便没勉强他。
“二爷,车已经备好。”
福旺已经给方掌柜的递过了口信,从长庆楼回来了。
二爷要出门,这个点,外边日头还很晒,福旺手里头拿着一顶白色西式帽,走上前,递给二爷。
阿笙见福旺已经回来了,忙打手势,问爹爹可有说什么。
福旺去拿了阿笙的食盒过来,“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转告二爷一声,说是给二爷添麻烦了,多谢二爷。天气热,掌柜的还邀我吃茶。我赶着回来给二爷回话,便先回来了。”
阿笙将食盒接过,松一口气。
看样子爹爹应当是没有对福旺的话起疑。
谢放将帽子戴在了头上,转过脸,问阿笙,“上回我送你的帽子呢?”
阿笙没想到,二爷会忽然问他帽子的事,脸上现出尴尬神色。他的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谢放低头看他:故意道:“给扔了?”
阿笙涨红着脸,连忙摆手,“没,没有!在家里的衣柜里!”
他怎么可能会将二爷送他的帽子给扔了呢!
谢放拿着手中的帽子,帽檐朝着阿笙的方向,在他鼻尖轻点了下,这才将帽子戴上,轻扬了唇角,“逗你的。”
谢放如何不知,多半是那顶西式帽对阿笙来说太打眼,不好戴出门。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没有真的误会便好。
还,还有……
二爷戴帽子的动作忒潇洒了一点。
戴上帽子的二爷,更,更好看!
福旺叫的人力车已经在门口停着。
阿笙手里头拿着食盒,不好作揖,朝二爷比了个谢谢的手势,便要躬身离开。
“上哪儿去?”
后脖被轻捏了下,阿笙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二爷给扶着上了人力车。
阿笙统共也没坐过几回人力车。
最近一次坐人力车,还是那日雨天,送老人去医院,再往前,则是压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习惯做人力车,更勿论还是跟二爷同坐!
阿笙吓得转身就要从车上下来。
谢放一只手扶在阿笙的腰间,揽着他在位置上坐下,自己也随即落座,出声解释道:“顺路的事,二爷正好也要去长宁街上办点事。
这样,我办事的地方到了,便让你下车,不送你到店门口,如此你爹爹同店里的伙计也不会看见,既不会被爹爹追问,也免遭他人非议,可好?”
阿笙指尖攥着手食盒,二爷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倘使再执意要下车,岂不是太不识趣了么?
于是,缓缓地点了点脑袋。
谢放笑着轻揉了下阿笙的脑袋,对车夫吩咐道:“劳烦,去天逸阁。”
阿笙垂着脑袋,红着脸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面。
二爷的掌心好温柔……
人力车夫小跑着,周遭的景物在缓缓向后退。
青石板路,路面不是那样地平,只要是过有坑洼的地方,车子便会稍微颠簸一下。
阿笙已经尽可能地坐稳,可有时身子还是不免朝二爷方向倾。
每每弄得他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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