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你小子穷酸惯了, 穿上这种名贵衣物会露怯呢!没想到你穿破衣裳时虽然像乞丐, 换上一身好衣裳倒又像贵公子了。”
“哪里哪里, 都是阿难弟弟你给我买的衣裳抬人, 谢谢了啊!”
“衣裳抬不抬人, 也得分人。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却是穿什么衣裳就像什么人。”
高贵华丽的衣物, 既能抬人也能压人, 区别在于能不能驾驭它们。
如果能,那么衣裳就是衬托人物的工具,衬得人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那么衣裳就会喧宾夺主,反过来把人压得黯淡无光。
一身华服的阿难,那叫一个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应长恨看得心想:这家伙换了一身新行头,倒像生来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从来没有尝过丝毫人间疾苦似的。
阴有苓请阿难进屋喝茶时,他才发现她背在身后的右手被包扎起来了,一目了然受了伤。
“咦,阴宗主,你怎么受伤了?”
“昨晚被疫鬼射了一箭。”
阴有苓说得轻描淡写,阿难听了却无法不大吃一惊。
“什么?厉无情跑来找你的麻烦了!那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
以厉无情如今的实力,连武神下凡都能被他暗算受伤。
阴有苓区区一位凡界修士,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能够幸免于难,实在不可思议。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一个吊坠。”
阴有苓把昨晚发生的事大致跟阿难说了一遍,他认认真真地听完后,得出了与她一致的猜测。
“照这么看,你前世和厉无情肯定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辈子我应该认识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听说云间仙境有一面前生镜,能照出前世种种,可是我一介凡人又上不去。”
阿难随口道:“上去了也没用,那座石镜屏只有满月之夜才能照前生,能不能照出来还得看运气。运气好或许能照出几个画面;运气不好啥也没有。”
“是吗?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对啊!别管那面镜子了,反正它也指望不上,咱们不如自己分析分析吧!”
阿难开始头头是道地给阴有苓分析起来。
“厉无情能够因为那个小金兔,在你反攻时伤了他都不杀你,那你们前世肯定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关系应该还很亲密。你也许是他的姐妹或者妻子,还有可能是他娘亲。”
阿难异想天开的推断,听得阴有苓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还成他娘亲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是吧?”
“为什么是娘亲而不是父亲?今生我是女子,前世没准是男儿身呢?”
阿难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那枚小金兔吊坠上是一只戴花的兔子,只能是女子的饰物。”
厉无情原本想要辣手摧花扼杀阴有苓,却在见到她随身佩戴的金兔吊坠后心神大乱,即使因此中了她一箭也没把她怎么样。
阿难自然是高度关注造成这一切的金兔吊坠,仔细询问了有关它的所有细节。
阴有苓想想也是,“如果我前世真是他娘亲,他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那我是不是可以管教一下儿子呢?”
“如果他服你管的话,你想唱一出三娘教子自然没问题。但如果你前世是他妻子,今生他想和你鸳梦重温,你打算怎么办?”
阴有苓差点一蹦三尺高。
“他想都不要想。上辈子的事别扯上这辈子,总之今生的我不认识他,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要是想硬来,我一定跟他拼命不可。”
“阴宗主,你放心,这个应该不至于了!无论你上辈子和厉无情是什么关系,既然他昨晚没有杀你,以后肯定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踏实多了,阴有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上辈子你是他的姐妹就再好不过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隔了世也没什么影响,还是可以照样做兄弟姐妹。”
“算了吧,我也不想要这么一个鬼兄弟。”
阴有苓断然否决的话音刚落,阿宽忽然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小胖墩脸上的神色有点紧张。
“大师姐——宗主,又有人来了。”
“不是说了嘛,凡是冲着仙剑日月明来的人,一律直接带去拔剑,不用知会我,懒得搭理他们。”
“可是这回来的人,是万象宗的宗主,他说要见你。”
阴有苓一愣:“左铨,他怎么来了?”
摩宵宫的正殿,向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万象宗宗主左铨已经不请自入。
左铨是一个面相威严、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站在殿中央。十几名属下侍立两旁,把面积不大的正殿挤得满满当当。
那气派,那排场,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当家作主的。
对于这位时下修真界首宗的宗主来到,阴有苓虽然满心狐疑,但还是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
“左宗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左铨转身看了阴有苓一眼,不冷不热地开了口。
“阴真人,听说令尊去世了,还把无极宗传给了你。”
阴有苓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行,在修真门派中,从来没有女子任宗主的先例。你一介女流之辈难以堪此重任,我们绝对不会认可。”
阴有苓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宗主很难得到修真界的认可。
但是左铨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也不至于这么闲得慌,为此亲自跑来当面跟她强调这件事,他一定另有目的。
“不认就不认呗,我也不稀罕。反正无极宗远在东海一隅,我关起门来自己当宗主,又碍不着你们什么,左宗主就眼不见为净吧!”
左铨义正辞严地道:“这也不行,无极宗到底是有着数百年基业的宗门,我不忍见它就此彻底没落。既然宗门中没有能传承宗派的男子,那不妨由万象宗暂时接管,再广招门徒,日后或许会有得力弟子能够重振它。”
阴有苓算是明白了,左铨不光是不肯认同她,还想从她手里把无极宗抢走,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无极宗沦落到这个荒岛上已经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来万象宗趁机发展壮大,从未对我们发过善心施以援手,偏偏这个时候却说起了什么不忍。姓左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得到仙剑日月明嘛,真是难为你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仙剑日月明现世后,修真界想要得到它的大有人在。
可是这柄仙剑就像一只恋家的老狗,守在摩宵宫哪儿也不去,谁都带不走。
左铨于是想到了这个法子,既然带不走仙剑,那就不妨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接管摩宵宫。
至于找理由一点也不难,按照修真界千百年来的惯例,阴有苓一介女流就没有资格当宗主。
更何况她还因为厉鬼应长恨名声受损,更加有理由一脚踢开。
“阴真人请慎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无极宗好。”
左铨自然是死不认账,无论心中的想法是多么上不了台面,口头上都必须拿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毕竟凡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他师出有名了,跑来接管无极宗自然也就理由充足。
“呸,你少在这儿假惺惺,我们无极宗不需要这种所谓的好。”
面对阴有苓的怒斥,左铨一脸道貌岸然地道:
“阴有苓,女人原本就不能当宗主,更何况你还是一个跟厉鬼关系暧昧的女人。照我看来,你如今都没资格再继续留在无极宗,因为你的存在只会令宗门蒙羞。”
那些关于阴有苓跟厉鬼应长恨之间的流言蜚语, 左铨其实是不信的。
因为阴雄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教导出来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差。
要是真相信这件事的话,左铨反而不敢来招惹阴有苓了, 毕竟应长恨可是一位惹不起的主儿。
不过眼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正好可以用来赶走她。
“左铨,你现在是要反客为主地赶我走吗?”
“如果你还想保留一点体面, 就自己走出去吧, 我也不想太为难一个女人。你的那些师弟师妹都是歪瓜裂枣, 你如果想要全部带走, 我也没有意见。”
阴有苓怒极反笑。
“姓左的,你要接管无极宗,却连一个无极宗的弟子都不想留, 只想统统撵走。那以后这里算什么?万象宗分宗吗?”
“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快点走吧。”
“我、不、走。”
阴有苓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想让我走,除非是把我的尸体从这儿抬出去。”
左铨原本觉得,阴有苓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年纪很轻,见识自然也就浅。
只要自己亲自出面威慑一番, 她就算是心里不服气, 也不敢硬杠, 只能忍气吞声地走人。
没想到, 这个阴有苓还跟他叫上板了。弱质纤纤的外表下, 还有着如此铁骨铮铮的一面, 死也不肯让出摩宵宫。
左铨脸色一沉, “阴有苓, 你真要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吗?”
“左铨, 你跑来硬抢别人的地盘,居然还有脸责怪别人不配合。到底是谁搞出这么难看的场面,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不跟你废话了,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等着被人扔出去吧。来人……”
左铨正准备吩咐随行的属下动手,强行轰人占领摩宵宫时,阿难满脸堆笑地从门外走进来打断了他。
“左宗主且慢,有话好好说,不要随便动手,我们可以争取和平解决问题的。”
左铨狐疑地打量着一身贵公子装束的阿难,虽然不清楚这人的来历,但看衣着气度像是颇有来历的样子,如无必要他也不想开罪。
“不知阁下是?”
“在下和光,与阴有苓是旧识。左宗主的来意我刚才都听见了,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要不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帮忙劝一劝她。”
无极宗的门人,除了阴有苓之外,其他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弟子。
如果这个和光能劝说她自己同意离开摩宵宫,左铨也就不用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自然是点头答应。
“好,那就有劳和公子了。”
阿难把阴有苓拉出门外后,还没开口就被她一句话顶了回来。
“你什么都别说了,还是那句话——想要我走,除非我死。”
“宁死不屈是好样的,可你要真死了,无极宗就真完了。你那些师弟师妹们,绝无可能在你死后重振无极宗,他们只会重新变回流浪街头的乞儿。”
阿难一针见血的话语,让阴有苓沉默了很久。
她死也不肯走,可是如果真死了,无极宗更是彻底垮了,因为她是这个没落宗门的最后一根支柱。
“阴有苓,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学会暂时低下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来日方长行不行?”
深吸一口气后,阴有苓终于开口了,声音坚定如磐石无转移。
“我可以不死,但我绝不会配合左铨。难道这条老狗汪汪乱吠几声,我就要吓得乖乖让出摩宵宫吗?怎么都要跟他们打上一场再说。”
“可是你的右手掌伤得不轻,连重剑都握不了。”
“右手不行就左手,反正这一战我一定要打。就算是打不赢,也要打出本姑娘绝不屈服的气势给他们瞧瞧。”
阿难情知自己再劝不动阴有苓了,她的性子外柔内刚,比很多男人还要刚强得多。
哪怕是明知必败的一战,她也不想做不战而溃的狗熊。
“阴有苓,要不这样,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日月明拔出来作战。”
正殿前的庭院里,仙剑日月明不偏不倚地插在正中央的位置,任谁走进来都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怎么可能?那可是仙剑,凡人用不了。”
“仙剑有灵,知道自己身处摩宵宫后,就任何人都带不走它。或许你可以试着用灵识跟它沟通,告知你是无极宗的现任宗主,眼下无极宗有难,需要它助你御敌,没准它能够理解并且愿意帮忙呢?”
阴有苓一脸在听天方夜谭的表情,“阿难,你也太会异想天开了吧?”
“试试嘛,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阿难不由分说地把阴有苓推到仙剑日月明前面,让她握住剑柄,闭上眼睛以灵识对仙剑发出讯息。
这柄曾经属于他的仙剑,在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把摩宵宫当成了等待主人出现的据点。
如果阴有苓的灵识沟通有效,那么它一定不会对左铨企图抢占摩宵宫的行为坐视不管。
仙剑是神仙用的神兵,凡界修士的武器对上它,就像瓷器遇上金刚石,轻轻一触就会被击得粉碎。
左铨等人的十几柄灵剑,根本都挡不住它。
正殿内,左铨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坐上那张高踞上首的宗主宝座,把自己当起主人来了。
无论阿难劝说的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他要接管摩宵宫的事实。
隔着洞开的两扇门,左铨看见了阿难推着阴有苓走向仙剑日月明。两个人站在那柄仙剑前也不知在干嘛,因为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
也许是在跟仙剑告别吧?左铨这么想着,唇角挑起一个大局已定的得意笑容。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生得比女子还要标致,神色冷漠异常,活像一座人形冰山般冷冰冰的。
他是谁——左铨的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时,白衫男子瞬间宛如鬼魅般掠入屋里,手中还亮出了一套弓箭。
那套黑蟒弓与白翎箭的致命组合,让左铨的脸色骤然大变,瞳孔急剧收缩。
侍立在他左右的十余名万象宗弟子,也无不大惊失色。
“天啊,鬼箭幽厄!”
“这是鬼箭,那他就是疫鬼厉无情了!”
左铨和他带领的这支亲兵,全是修真界的高手,此刻却慌乱得像一群没头苍蝇。
毕竟疫鬼厉无情和厉鬼应长恨一样,都是凡界修士对付不了的牛鬼。
他们这批人,在阴有苓面前虽然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但对上疫鬼厉无情,活命的概率却一点也不高。
厉无情之所以会重新出现在无极宗,是因为他听说了万象宗有人跑来想要强占摩宵宫的事。
昨晚离开阴有苓的屋子后,他并没有离开太平岛。
一直在岛上的某个偏僻角落躺着发呆,眼睁睁地看着明月西沉,红日东升,新的一天再度降临。
一轮朝日渐渐爬上中天时,厉无情突然听到海滩方向传来几个孩子的对话声。
“师弟,师妹,你们别再这儿挖蛤蜊捡螃蟹了,赶紧回去帮大师姐——不对,是帮宗主打架,不然咱们就要被赶出摩宵宫了。”
“啊,不是吧?阿宽师兄,是谁要赶我们走?”
“万象宗的宗主跑来欺负人,说什么大师姐一介女流没资格当宗主,他要出面接管无极宗。还说大师姐跟厉鬼关系暧昧,让宗门蒙羞,一定要赶她走,连带咱们这些人也一起统统都赶走。”
“什么?太过分了,万象宗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他们来了十几二十个人,咱们宗主只有一个人,气势上就输了,所以咱们得赶紧回去帮她撑场子。”
阿宽忙着召集所有师弟师妹一起去给阴有苓撑场子,想法固然是好的,就是他们这帮半大不小的萝卜头,压根就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但是,被厉无情听见了那就不一样了,他赶在这帮萝卜头之前进了摩宵宫。
厉无情闯进摩宵宫的正殿时,面对院门的阴有苓和阿难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阴有苓的第一反应是糟了:他该不是跑回来秋后算账吧?那我现在岂不是腹背受敌,这是天要亡我的节奏吗?
阿难却眼睛一亮:太好了!救星来了!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原本是修真门派同一阵营的万象宗,眼下却成了无极宗最大的敌人,企图鸠占鹊巢的掠夺者。
而无间鬼域臭名昭著的恶煞之一,却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救星。
厉无情看也没看阴有苓一眼,神色冷漠地直接瞬移进入正殿、亮出武器,也就是亮明了自己的疫鬼身份。
“你是无极宗的宗主?厉某今日前来,有一笔账要跟你们清算一下。”
看着厉无情一副踢馆砸场子的气势汹汹状,左铨立刻跳下那张宗主宝座,一颗脑袋已经摇成了拨浪鼓。
“非也非也,我乃万象宗左铨,不过是来无极宗拜访宗主阴有苓。喏,她就是殿外站着的那名女修。”
“不可能,修真界可从未有过女宗主,你是不是怕死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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