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呢?”霍承光挤到他身边问。
“看看农残指标高不高。”陆溢阳还在挑。
每扫一个番茄,手机屏幕上快速拉出根进度条,出来大大的百分数。陆溢阳把百分比高的番茄放回去,试了几个,就挑百分比小的放进塑料袋。
霍承光:“现在都能手机扫一扫判断农残了?”
陆溢阳挑完,顺手把放番茄的塑料袋递给身边人,又挑起别的:“就是个测试版,现在只能扫番茄。”
霍承光接过袋子问:“什么原理?”
“根据全球实验室的农残消解图谱做的大数据模型,农残在番茄表面滞留的多与少,可以靠番茄表皮的色泽和光感判断出来,扫一下是在做图片细节对比,最后能对标出一个结果。”
“有点意思。”霍承光问:“哪家公司开发的?”
陆溢阳挑土豆和洋葱,没回答,一会儿回头瞅他一眼,奇道:“你怎么还在?”
霍承光脑门上两问号:“否则呢?”
陆溢阳指他手里番茄,又指队伍不见底的称量区:“给你是让你排队去啊,人那么多。”
问号变三个,霍承光:“排什么队?”
熙熙攘攘中,陆溢阳憋着笑,受不了地叫声“承哥”。
最后还是陆溢阳自个儿拎着番茄去排队,霍承光才知道原来散装的得先称重,要贴个价签才行。
人挤来挤去,排队时两人只能贴着站,霍承光垂眼,看身前发旋,不耻下问:“土豆和洋葱不用称吗?”
陆溢阳用手捂脸,笑得发旋都颤:“这两个成袋的,不贴着价格吗?”
霍承光提起来看了看,自己都受不了地笑。
在排队再排队的人流里杀出重围,霍承光把四大袋东西塞进车子后备箱,感叹道:“买年货比打仗还累。”
陆溢阳就轻轻松松提了霍承光选的几盒保健品,见缝插针塞进去:“你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吗?常年不下凡的?”
霍嫦娥居然同意:“是高处不胜寒。”
回家整理完进项,他还想帮主厨打下手弄年菜,陆溢阳说,仙女还洗手作羹汤呢?直接把人赶出厨房。
嫦娥一个人在客厅没意思,去厅里拆对联套装,高声问:“想写什么对联?”
陆溢阳在洗帝王蟹,双手套着塑胶手套,闻言举着手出来:“真写啊?”
霍承光打开墨水瓶,调侃:“仙女至少会舞文弄墨。”
陆溢阳哈哈笑,索性去厨房脱了手套,回来两臂桌上一搁,趴那儿看霍承光铺纸舔墨。
这人一手字母矮扁体,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对联?Q版吗?
陆溢阳还在窃笑,就见霍承光指骨掌着嫩青的笔杆,龙飞凤舞唰唰写下两张,字漂亮得惊掉人下巴。
“什么体?”陆溢阳光光盯着他手看。
“兰庭。”
视线收不回来,陆溢阳一声哇塞挺不走心:“大师手笔啊!”
霍承光倒是认真品字:“我们家没人写得过我爷爷,我这一辈没人写得过我哥,我这手也就糊弄糊弄你。”
陆溢阳有感而发:“绝对够弄了。”
霍承光写的不是求福求吉的对联,是一句诗: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陆溢阳终于看字,站他身边端详:“说你呢?”
霍承光搁笔:“你。”
“承你吉言。”
“未来一定。”霍承光看着他说:“喜欢就贴门上。”
陆溢阳忍不住了:“我想你写个别的。”
重新舔墨,霍承光让他报。
牧羊人执鞭,把不驯的绵羊都赶回去,但总有一两只又逃又野。陆溢阳咽了咽,对面前的红纸说:“我见人间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霍承光都俯身准备落笔了,闻言又转头看来:“这是情诗,没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对联。”
“你理解太狭隘。”对上的眼睛有流光,陆溢阳笑起来:“为什么不能呢?我就喜欢这句。”
那笑,看得霍承光移不开眼。
老四霍承意混不吝,话到一语中的,这可不是还好吧,这就是照着他一见倾心的样子长的,霍承光咽动:“你怎么理解的?”
陆溢阳说得轻,像生怕惊扰美梦:“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行吧,都说至高理想了,还不给写吗?写完霍承光也见之心喜,和陆溢阳一起去门口贴上。
今年新春联欢晚会挺精彩,可九点过后霍承光回房打电话,陆溢阳在厅里把电视调小声,之后就不怎么好看了。
霍承光出来就见他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眼皮打架。过去顶顶他,让他过去一点,在焐热的地方坐下。
“不是。”陆溢阳移了位置嚷嚷:“沙发那么大,非把我挤走干啥?”
“你待过的地方舒服。”霍承光拿起杯子喝水,光光给家里一群鹌鹑解释为啥没回去过年,就说得他口干舌燥。
陆溢阳把抱枕垫头下,躺下来打个哈欠:“你再不出来我要睡着了。”
“家里人多,从老到小拜一遍年,不得两小时。”
“真好。”陆溢阳凝目天花板,羡慕又自闭:“真挺好的,热闹。”
脚背一疼,肉被拧了一把,陆溢阳抬头:“干嘛呢?”
“你呢?”霍承光看着电视收回手:“明天初一,不回家看看吗?”
陆溢阳曲起腿,又躺回去看天花板,好像天花板上有人生箴言:“我不想见人,也没人想见我,就算了吧。”
霍承光拉他手,一使劲,把懒洋洋瘫着的人拉起来,一臂揽住,让陆溢阳把脑袋靠他肩上。
“家里人多很烦的。一到过年,一样的话要说好多遍,红包不知道要送出去多少个。”霍承光闲聊:“可怎么办呢?每次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让我喘不过气,我就想,万一哪天我,对吧,那啥了,他们还不得出席我葬礼啊?还不得送送我啊?人到那时候才会觉得都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承哥,过年呢。”陆溢阳挪了挪,靠个舒服点的位置:“别说不吉利的。”
“我就这么想的。”霍承光揽着人的那只手,拍拍陆溢阳胳膊:“这世上什么关系都能不上心,就那些将来会出席自己葬礼的,怎么都得顾着点,你说是吧?”
陆溢阳不说话了。
霍承光侧头,唇离看了好多次的发旋近。那发旋儿小小一只,这儿刮那儿刮,刮得他心里痒。
声音轻,怕拂人脸面:“小朋友,勇敢点。”
陆溢阳顿了很久,终于点头。
初一早上,车子停何家花园门口,陆溢阳提上霍承光特意为他回去拜年买的保健品,去按门铃。
半小时就出来,SUV载着他往市中心去。
司机看副驾两眼,没主动问,倒是陆溢阳从口袋掏出个红包晃了晃,当当当当地笑:“顺利!还给红包了。”
霍承光这才笑起来,抽出手摸他脑袋:“当然要给表现好的小朋友发红包。”
陆溢阳挺不好意思,腼腆地嘿嘿笑:“我继父这人也不是不能沟通,就是以前他忙,常年不在家,后来我妈得胃癌,才经常回家陪她。他对我妈还是可以的,我跟他真没什么仇。”
他笑,霍承光也笑:“现在轻松了吧?”
“啊!”陆溢阳扬起语调:“我前两天都纠结地睡不着。”
他是被扫地出门的,出来第三天何父发过消息,问他去哪儿了,得知陆溢阳住校后说了一句:再怎么样你都是袁媛的儿子,我不会不管你。
冲何父这句话,大过年的回去拜个年也说得过去。
别管进了何家遇到何小东有多别扭,至少他作为小辈,全了礼数,做好自己这份子,心理负担就卸下了。
而这个重新上门的勇气,是霍光给的。
他关于葬礼的一番话太打动人,但凡将来会出席你葬礼的那些人,都值得搞好关系。学到了。
陆溢阳对着司机傻笑。
霍承光看他一眼,过会儿又看一眼,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个红包:“得了爸爸的红包,哥哥的也不能缺席。”
“嚯,这么厚?”陆溢阳接过,笑得眉不见眼。
霍承光:“红包越厚,鞍前马后。”
“谢承哥!”陆溢阳狗腿:“来年小弟一定继续给霍大公子鞍前马后。”
Pia~霍承光弹他额头。
“承哥你算好的呀?”陆溢阳手里两红包,感觉富得流油:“怕我从何家出来不高兴,事先备了红包,还要带我看电影,还订饭店带我吃饭,安慰三连啊?”
“不止。”霍承光说:“万一你哭着出来,我纸巾都备好了。”
“多大的事啊我还哭?”陆溢阳切一声:“我几岁了我?”
“对啊。”霍承光从善如流:“你几岁了你还哭?”
明显他说的此哭非彼哭,陆溢阳能听不明白?脸浸染缸了,转头对窗外。
看完电影吃饱喝足,两人回家继续窝着,一个坐狗窝看书,一个给哈基米换水,很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陆溢阳一边抽塑料管子,一边分析对电影的理解。公路片,男主喜欢到处露营,在山里碰上女主,故事由此展开。
他巴拉巴拉把男主赞上一通,说人家帅,还夸男主身上有种随遇而安的天仙气质,很吸引人。
霍承光从书页里抬头,瞥来一眼。
陆溢阳说:“承哥,你试过雨天露营吗?现在好多短视频拍这种。特地挑个下雨天,驾车进山找空地,穿着雨衣倒腾露营装备,然后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听雨、烧烤、喝酒、看书、睡觉。”
“还有这种视频?”霍承光觉得今天吃的有点撑,翻着书喝普洱呢:“看看。”
陆溢阳擦干手拿手机,占领另个狗窝,找出几个视频给他看。
“有点意思。”霍承光看完说:“想试试吗?”
“做梦都想!”陆溢阳手指越过去划屏幕:“你看,我关注了好几个up主,他们每出一期视频我都点赞。”
霍承光打开自己手机,查天气、查机票、查户外用品商店,一顿操作把身边人看懵。
“承哥,干嘛呢?”
霍承光让他帮忙普洱续个水,等陆溢阳拿杯子从厨房出来,霍承光都收到出票短信了。
“后面几天磐龙山有雨,我们去吧。”
初二离开沈海,陆溢阳被他带上万米高空时都觉得不真实,太特么怀疑人生了:“神人吧你?”
又摇头:“这世上再没谁让我这么佩服了。”
霍承光翻书,淡淡说:“想就做啊。”
就算装B,他也真被霍光装到了。这腔调,这行动力,简直帅呆!
“你真豪门啊?”陆溢阳发出灵魂拷问。
否则哪来这种我行我素、不顾人间死活的强势?他想笑又无力地看向飞机外皑皑白云:“我要在做梦,你别打醒我。”
耳边是霍承光受不了他的笑。
第30章 谁让你操了?
下午一点落地龙堡机场, 又是走的VIP。陆溢阳觉得奇怪:“我们不跟下机的人一起走吗?”
跟着礼宾小姐走机场内部通道,直下停车库,路虎SUV已在等候。司机下车鞠躬, 戴着白手套双手递过钥匙,恭敬地说:“霍先生,这是您订的车。油加满了, 跑六百公里没问题。”
车子驶出龙堡机场, 一路往市里去, 霍承光一边开车一边听导航, 顺便给陆溢阳答疑解惑:“出差多,我有航司白金卡,VIP服务都是送的。这车是我们公司当地供应商的, 我打声招呼借来用。”
不知霍光现在何处就职, 这话题在陆溢阳心里已成禁忌,绝不追根问底,看着窗外说:“我没来过这城市呢。”
“八山一水一分田,南方就属这里山最多。”霍承光说:“明天要去的磐龙山离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 我们现在去市中心买装备,今天先往磐龙山方向赶一赶, 晚上住横市悦榕庄, 明天上山。”
陆溢阳:“为什么选这地方?”
霍承光:“这几天下雨我又来过的, 全国也就这里了。”
“真追着下雨去啊?”陆溢阳哭笑不得。
“又要说我败家?”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自驾, 霍承光跟着导航走, 开得很从容:“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求个痛快吗?什么都可以给我省, 就别给我省钱。年终奖倒账, 花呗, 不心疼。”
“不给你省钱。”陆溢阳说:“我都不知道给你省什么了。”
霍承光:“给我省心。”
“我让你操心啊?”
“操啊。”
“谁让你操了?”
“你啊。”
陆溢阳要还嘴, 低低一声靠,又憋回去。
这都什么对话呢???
“我算看出来了,我俩……”陆溢阳转移话题,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是意识形态的严重分歧。”
霍承光嘴角弧度压不下去:“心安理得去享受,也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导航去的是市中心最大的户外用品商店,霍承光带陆溢阳到导购台,拿出一张昨晚列好的购物清单,让工作人员帮忙配货,他就和陆溢阳坐在店里的长椅上一项项试。
充气帐篷、登山包、防水徒步鞋、睡袋、燃气炉、锅子铲子……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以为他室友要把整家店搬走。
“我们要爬喜马拉雅山?”陆溢阳蹲在满地装备前,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么多专业的户外装备?那就不可能!
“视频里的装备都齐全了。既然来,就要让你体验到位。”霍承光说:“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次性的,以后还能用。”
付了款,打包前和陆溢阳一起动手,把标签都拆掉。除去大帐篷,所有装备装了三大箱,全拉去放进SUV后备箱。
陆溢阳也不说败不败家的话了。有人给他开扇门,那就进去瞅瞅呗,别小家子气,他也感受感受。
“天气预报不准呀?”
抵达龙堡时天有微雨,隔日一早车子往山里进发时却放晴。在高速公路上,陆溢阳看天,无奈地笑:“谁像我们,天放晴了还不高兴。”
这里冬天湿冷,这几日气温就在五到九度徘徊。
“既来之则安之。”霍承光说:“奔着目的去,谁说一路就没好风景。”
陆溢阳回头看他,今天室友一身黑色工装冲锋衣,领子竖起遮住小半张脸,带着宽边墨镜,走的黑客帝国风,不说话的时候酷得不得了。
惹得陆溢阳眼睛不够用,即想看路上风光,又觉得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
“磐龙山不是景区,但在户外圈很出名,我高中来这里参加过童子军,在山里搞野外生存。”
霍承光给他介绍:“我去过挺多地方过参加童子军,磐龙山这次我印象很深。路有点难开,盘山八十弯,全队二十多个学生都晕车,吐了好几个,就我一个不晕。对了,你晕不晕车?”
“不知道。”陆溢阳实话实说:“我去的地方不多。”
他就是土包子。
他的人生际遇让他不得不当个土包子。
又怎么了?以前他不觉得怎么。现在高山仰止,他不想当了。
中午车开上磐龙山道,陆溢阳目视窗外,云雾拦在山腰,看不出山有多高,几缕金光从云里透出,照着山道有反光。
难怪霍光要戴墨镜,户外这块像他舒适圈,熟门熟路的。
一开始没觉得难开,就是山道窄,两车交汇还得让让,好在越往上车越少。直到霍承光把车速降到五十码以下,陆溢阳才发觉开了那么久,才刚刚到盘山路起始段,后面就难了。
“这弯道,赶得上头文字D了。”陆溢阳不自觉拉住车顶把手。
方向盘握在霍承光手里,开得轻松,还有闲情聊天:“什么D?”
陆溢阳:“当我没说,专心开车。”
霍承光:“那么紧张,信不过我车技啊?”
刚过个几乎三百六十度的大弯,霍承光居然没减速,陆溢阳心快跳出来:“你车技…很好吗?”
“今天你感受一下。”
离下个弯道还有距离,陆溢阳心落回胸腔,品了品:“承哥,我怀疑你在开车。”
霍承光浅笑,笑容挺内涵:“我旁边坐了个小姑娘?”
男人关系好,开个黄腔太正常,很少有人一本正经指出来,可这是他承哥哎!这么精英范儿的人忽然接地气,陆溢阳魂都颤。
他笑着靠一声,看窗外,面子哪能输:“要撩谁怕谁?”
宽边墨镜遮住视线,霍承光挑眉:“头转过来。”
陆溢阳托着腮不动了。
他快原地蒸发了。
八十弯考验人,开到一半陆溢阳就开始嘴里泛酸:“承哥,我好像有点晕车。”
“想吐?”
“我再忍忍。”陆溢阳抓着把手的五指松了紧,紧了松。
霍承光叹气,他尽力帮人分心了,可晕车这事,天皇老子来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