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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万岁(饭宝六)


这是一个可能。可是,万一表白失败呢?
顾琢成肯定会很讶异, 杨嘉树都能想象到他惊讶的表情了,没准还会惊慌失措:“嘉树,你……我,对不起,太突然了, 可是,我是个直男啊,我只喜欢女人。”
哗啦——
杨嘉树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被这盆冷水给浇灭了。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也是有这个可能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距离顾琢成家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又堵住了,杨嘉树的内心有点焦灼,忍不住频频伸长脖子往前看。司机见状,说:“帅哥,你赶时间啊?前面路口最近在施工,堵得很,没个十几二十分钟过不去的。”
“啊?”杨嘉树愣住了,眉毛轻轻地拧起来。
赶——他倒是不赶,现在时间还早。可是这样坐着不动,实在是焦灼,简直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杨嘉树想了想,对司机说:“师傅,你放我下来吧,我有急事,要迟到了。”
下了车,杨嘉树小跑着往顾琢成家赶。
风把他的衣摆吹起来,今天气温很低,扑面而来的风已经有了冬的模样,杨嘉树奔跑着,心也很轻盈,也许是终于选择把这份心事说出去,让他提前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怎么不早点做这个决定呢?早一点,就不用这么累——
一滴水砸进杨嘉树的眼睛里。他眨眨眼,心想这是自己的汗水。
可是很快,更多的水滴砸了下来。杨嘉树这才意识到下雨了。
他跑得更快,要在自己彻底淋湿前赶到顾琢成的家里。
可是好像天不遂人愿,杨嘉树绊到一粒石子,“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杨嘉树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花,可是来不及,他摔出去,花也摔了出去。
膝盖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杨嘉树忍着痛爬起来,去捡自己的花——没摔坏,可是在淋湿的地面滚了一圈,它脏了,纯白的包装和部分花朵沾染上一些污水,没有了一开始圣洁的模样。
对了——卡片呢?
很快,杨嘉树在绿化带的缝隙间找到了它,没有意外,被水淋湿了,有点脏。
这一刻,杨嘉树的内心是茫然的,没了花,他要怎么表白?
其实,没花也行,用嘴巴说、用行动表示也一样。况且花也没坏,擦擦就变干净了。
杨嘉树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抬起腿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发现不对——这条路有点陌生,似乎不是去顾琢成家的路。
心中的茫然更甚,杨嘉树掏出手机,点开导航系统,输入顾琢成家的地址——
距离:3.2公里。
他走反了。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杨嘉树的心头。身体在往下坠,比他的身体先掉下去的是他的花,然后他蹲下来,捂住脸,难受地哭了。
什么都在跟他作对,拥挤的路况,突如其来的雨,还有他蠢到可笑的方向感。
但是,比起这一切,杨嘉树发现阻挠他表白的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的心。
不愿意欺骗自己,可杨嘉树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把这束花送出去,即使他排除万难,去到顾琢成家门口,在开门的前一秒,他也会把那束花扔出去——
因为他承受不住失去顾琢成的后果。
只要他想到,就会恐惧地浑身颤抖,他的生命中,能失去的差不多都已经失去了,只剩下顾琢成……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所以哪怕是这样做朋友也好,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就好。他不会再奢求更多的。
杨嘉树站起来,往正确的、顾琢成家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大,把杨嘉树全身都淋湿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会移动的树,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来,贴着树干往下,一路流进他扎根的土壤里。脚下越来越重,他像是拖着千军万马在往前走。
眼前一片模糊,夜幕中,那些红色的、黄色的、五颜六色的灯被雨水和泪水溶解成一片看不清形状的光影,杨嘉树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艘船,双手变成两只船桨,只有用力前后摆动才可以让身体往前移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碎掉了,疼得他无法呼吸。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机响了,杨嘉树擦擦眼泪,看到来电显示是:顾琢成。
这个名字像是某种催化剂,使他的心疼又加剧了一些。他走到前面的公交站底下,擦干净自己的脸,然后把湿掉的头发往后拢,调整呼吸,给顾琢成回过去。
“喂?嘉树,你到了吗。”
熟悉的声音,像铁锥一样敲在杨嘉树的心房上,“……顾琢成,不好意思啊,刚刚领导临时通知加班,我现在得赶回台里,不能去你家了。”
顾琢成停顿了一会儿,明显让这个消息打得有些猝不及防:“这么突然吗?”
这好像失望一样的语气瞬间让杨嘉树憋住的眼泪喷涌而出,鼻子堵住了,他捂住听筒,用湿透的衣袖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擦干,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对啊。我也没办法,我问领导能不能请假,领导说不能,否则就让我明天也不要去了。”
“哦。”顾琢成说,“你感冒了?”
“嗯,最近不是在降温嘛,可能衣服穿少了,就感冒了。”
“……多穿点,最近降温了。”
“知道了。那……”杨嘉树轻轻地说,“我们改天再约。”
“……”
“挂了。”
“等等。”顾琢成叫住他,“嘉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杨嘉树说,但是他很快想到那张照片,那张让顾琢成看起来很幸福的照片,美人在侧、事业有成……担心听到什么让他心碎的消息,所以杨嘉树先发制人,决定由自己宣布这个“噩耗”,“不会是你跟那个什么程雨薇……还是杜雨薇,在一起了吧。”
“……”
沉默。沉默是什么意思?默认吗?杨嘉树揪住自己的衣领,心痛到极致,已经开始出现麻痹的迹象,挺好的,他想,那就达到爱的最高境界好了,祝他幸福,然后放手。
“真的啊?”杨嘉树体内的“最佳好友”程序又开始自动运行,他感觉自己没有开口,却又实实在在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恭喜你啊——可是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脱单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
“怎么不说话?”杨嘉树晃晃手机,苦恼地说,“顾琢成,你家是不是网络不好啊,怎么老是卡顿。”
“我没跟她在一起,她有男朋友。”终于,顾琢成说。
“……哦。”杨嘉树木然地想,这次没有在一起,不代表下次不会;这一个红颜错过,不代表新的红颜不会出现,迟早的事,顾琢成不会永远属于他,杨嘉树终于明白这一点了,“那挺遗憾的,你俩看上去挺般配……别气馁啊,你会遇到更合适的。”
“——你在外面?”顾琢成听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雨声。
“嗯。”杨嘉树说,“同事开车来接我,我在小区门口等他。”
“哦。”
挂吧。快挂电话吧,要坚持不住了。杨嘉树在心里默数三声,然后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同事来了!今天对不起啊,爽约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好。”
杨嘉树垂着头,滴滴答答,世界在下雨,他也在下雨。
身上湿透了,他站立的地方形成一片小水洼——在这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因为摄入水分过多而溺死的树。
冰凉的雨水中间,混进一颗滚烫的泪。杨嘉树抬起头,走进滂沱的大雨中,心想——
那就让我溺死好了。
三天后,杨嘉树找到领导,申请加入隔壁科教频道今年的公益项目——《发现·壮美西北》大型系列纪录片。领导对于他的这个决定非常吃惊,劝他再好好想想,但杨嘉树表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实际上,他早就想转行做编导,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杨嘉树拍着胸脯恳求领导:“我有信心能做好,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领导叹了口气,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杨嘉树坚定道:“是的,我想好了。”
“那我试试,刚好制片人是我大学同学……不一定能把你塞进去,别抱太大希望啊。”
说是这么说,但结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领导是个好领导,不会让杨嘉树失望的。
走的那天,杨嘉树在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座位上,他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当初那些“痛苦”——因为工作而产生的痛苦,现在看竟然是甘美的。所以说,熬到一切都结束,等回头看的时候,痛苦也会变成幸福——成长、蜕变的幸福。
在抽屉深处,杨嘉树发现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载了很多,他的青春,他的甜而苦的心事,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杨嘉树翻开第一页,是熟悉,但稍显幼稚的笔迹:“今天是正式入职的第一天!单位发的笔记本,好厚啊,感觉写一年都写不完。那我先写下第一句话吧,杨嘉树,加油噢!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记者的~~”
杨嘉树的眼前浮现一个画面:当时他第一天入职,师父领着他来到工位,给他发了记者的全套装备、工作牌、一盒签字笔,一只笔记本,当时的他刚毕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而他彼时关于人生的全部设想,都有顾琢成的存在。
他记得他写完这段文字后,立马给顾琢成拍了照片,他说:“顾琢成,我们俩以后一定要成为特别优秀的人!希望十年后、三十年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当时顾琢成是这怎么回的?他说:“一定会的。”
杨嘉树翻开第二页、第三页……每一行文字背后,都有一小段鲜活的记忆:
“耶!今天约到第一个采访啦!是自己约的,没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真倒霉,带了摄影机,没带电池!杨嘉树,你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今天写的稿子被师父夸了,嘿嘿,原来这是我的优点啊!”
“师父说我是个笔杆子,写的东西特别有灵魂,(笑脸符号)虽然快成写稿子专业户了,但是还是好开心!”
“不想写了,好累!感觉师父一开始的夸奖根本就是陷阱!”
“囧,今天入境的时候衣领没整理好,是歪的┭┮﹏┭┮摄像老师竟然不提醒我!看新闻的时候才发现,好丢人。”
后来,这个笔记本因为太过沉重、不便携带而渐渐被杨嘉树放弃,塞进抽屉深处。
很久很久以后,它又被拿了出来,杨嘉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加班到很晚,结束后给顾琢成打电话,约他周末出来吃饭,顾琢成拒绝了,理由是:“加班。”当时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面,杨嘉树想顾琢成想到什么地步——做梦都会不停地梦见他。
挂完电话,杨嘉树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喷涌而出,那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怀疑要和顾琢成的友情走向破裂——他哭了很久,压抑的情绪无法宣泄,于是选择把这件事写在笔记本上,写给自己看,他写道: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爱他。
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他——只是我好懦弱,不够勇敢。
我爱他,只敢以朋友的身份。
每一句先发出的问候,是一句“我爱你”。
每一次看似无心的邀约,是一句“我爱你”
对你微笑是我爱你。
收回碰触的手也是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重复一千遍。
我想告诉他,我不想再和他做朋友,我早就厌倦了和他做朋友。
我想亲吻他、拥抱他、占有他——以爱慕者的身份。
我爱的这个人,他叫——顾……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晕开纸上的字迹。
杨嘉树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最会欺骗自己。
他在纸上写了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我爱的这个人,他叫——顾——一——帆。
“噗嗤”一声。杨嘉树笑了,眼泪喷溅而出,或许还有鼻涕,他顾不上在乎了,他在心中唾弃自己。
笑了一会儿,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很久、很久以后,哭到眼睛再也无法产生泪水,杨嘉树终于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痕,小心地、珍而重之地合上笔记本,将它塞回抽屉深处。
这份记忆太过沉重,而他早已经选择放弃——
他把它放在记忆的最深处。
然后对自己说:
再见,杨嘉树。
再见,顾琢成。

两年零七个月, 这是杨嘉树和顾琢成分开的具体时间。
——也是他们认识以来,分别时间最久的一次。
对顾琢成来说,杨嘉树决定去西北的消息非常突然,他只是在某天下班的时候给顾琢成打电话, 寒暄了几句, 然后突然说:“我要出个长差。”就消失了。
杨嘉树是个记者, 对记者来说, 出差是常事, 短则两三天, 长则一两个月, 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因此顾琢成没有放在心上,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他问杨嘉树:“去多久?”
杨嘉树说:“不清楚, 最少两年吧。”
“什么?”顾琢成在开车, 这个回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像是晴空里的一道霹雳、把他整个人都劈傻了, “你说多久?”
“两年。”杨嘉树说,语气很平静,心也平静,“工作调整, 我要去做纪录片了。”
顾琢成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接受——这个噩耗。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去哪里?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去西北。”杨嘉树笑笑, 说,“不突然啊,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
“你不当记者了吗?”
“嗯。”
“……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
“下周?”顾琢成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他不敢相信,乃至于有点生气, “你——这太突然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也是才接到的消息。”
过了很久,顾琢成叹一口气,依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已经决定好,不能再改变?”
“不能。”杨嘉树斩钉截铁。
“你能适应西北的天气吗?那里很干燥,温差大,紫外线强,你……你能习惯吗?”
“能。”
“……是常驻吗?”
“是。”
“有休假吗?可以回北京?”
“可能有……”杨嘉树说,有点犹豫,“吧,这个我还没有了解过。”
“……不能不去吗?”顾琢成仍不死心。
“不能。”杨嘉树很轻地笑了一声,“档案都调过去了。”
“……”
“……”
杨嘉树用力握紧手机,在心里告诫自己:杨嘉树,你已经答应过自己,不可以做言而无信的人。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这一次顾琢成没有做谦让的那个人,直接说:“你现在有空吗?我过去找你。”
杨嘉树拒绝了:“我一会儿还要开会,走不开。”
“开完会呢?”
“更走不开啊,栏目停播,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呢。”
“……”
电话那头,顾琢成很深、很长地叹了口气,“杨嘉树。”他叫杨嘉树的全名,语气严肃,“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自己就做了决定。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纪录片,但是去西北……西北的风沙那么大,环境那么恶劣,你一个城市娇生惯养的孩子,能吃得了这个苦吗?”
“……”杨嘉树冷笑一声,反问,“你凭什么认为我吃不了这个苦?你是谁啊,你以为你很解我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然会承担选择的后果,不需要你为我操心。”
“……”顾琢成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太强硬,抱歉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有点口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既然栏目组解散,你是不是可以有个更轻松的选择?西北太艰苦了,又遥远,你一个人,我担心你不能照顾自己。”
“你少来了。”杨嘉树握紧手机,心里第一反应是生气——他气顾琢成这么关心自己,又气自己竟然因为这关心又心生退意,他想留在北京,留在顾琢成身边——不,不能,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杨嘉树疯狂地吞咽口水,把喉口涌出的酸苦咽下去,接着不由自主地,他开始说出一些伤害顾琢成的话:“我不需要你的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真的了解我吗?我想去西北,是因为想所以才决定去,说明我已经做好了应对一些困难的准备,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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