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实不敢想那是辜镕,辜镕的腿还没好透,前日的电话里还十分憋屈地向他抱怨,说费了半天劲才走了不到二十步,想继续多练练,可医生坚决拦着不准他多走路。
辛实咬紧牙,眼眶发热地重新回到门口。慎之又慎地,他说:“给我一把刀,从门下塞进来。”
楚珀似乎是感到荒谬,笑了一声,说:“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
废话,当然是坏人,坏透了。辛实不搭理他,固执地说:“我要刀。”
楚珀的脚步走远了,不久,一截银色的刀片从门缝外滑了进来,是把小帕朗刀,刀刃很薄,没有刀柄,大概是楚珀特意卸下来的,刀柄太宽,没法子塞进门缝。
辛实忙捡起来,撕了块衣服下摆把刀片一端包起来。
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楚珀皱着眉立在离门三四步的距离,抱着手臂望着他。
辛实慢慢把门缝扩开,满脸戒备地持刀走出去,那架势,似乎楚珀只要接近他一步,他即刻就要挥刀乱砍了。
楚珀放下了手臂,脸上仍带着微笑,可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涩,轻轻地说:“你现在一定恨死了我。”
辛实丝毫不客气,脚步慢慢往外挪,说:“谁叫你要做遭人恨的事。”
楚珀一动不动,说:“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这么抗拒,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对我真不好,可我还是喜欢你,下次你还愿意来陪我吃饭么?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辛实马上摇头。
楚珀不甘心,又说:“让我送送你吧。”
“刀子可不长眼,你千万别动。”辛实威胁他,此刻他已经走到了洋楼的大门边,跨出门槛,他抬手,把两扇红漆镶铜的大木门往里扣,等到门扣紧了,把楚珀关在里头了,忙转身,头也不回踩着草坪往大门外奔。
安静的厅里,楚珀缓缓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把没开刃的刀怎么可能吓得到他,他不追,只因为外头有个辜镕虎视眈眈地等着。
他的视线盯着窗外辛实的身影看了会儿,直到辛实身上的那抹青绿色再也瞧不见,心里顿生寂寥可惜之感,一只可爱的小雀儿就这么飞走了,投去了一头虎狼的怀里。
风从两手之间穿过,鼓动起辛实青色的上衣,一截白色的单薄肚皮在撕破的衣摆下时隐时现。
辛实没命地跑,直跑到离铁门只剩十几步了,回头望去没看见楚珀追上来,才终于把脚步放慢。他倒是想继续地横冲直撞下去,可他看见了,门口那些背对着他的警察,手里全扛着枪,万一他没头没脑冲过去,把警察吓一跳,朝他失手走火可就完了。
空气里有野橄榄的淡淡苦涩气息,辛实的心跳忽快忽慢,走到铁门前,他张了张嘴,刚想叫他们开门。一个警察冷眼瞥了瞥他,一言不发地拉开了门。
铁门的转轴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门外的风景朝他徐徐展开。
不久前从玻璃窗后看见的那台汽车就停在距离自己几十步的地方,头顶烈日高悬,强烈的光线叫人睁不开眼,辛实努力睁大眼,忍住日光灼烧的微痛直直望过去,才看了一眼,鼻子立刻酸了。
一个他万般熟悉的身影站在汽车车头前面,白衣黑裤,颀长高大,浓密的黑发梳得油亮,凌厉的眉梢眼角布满厌倦和焦躁,正低头,拿一根洋火柴往警察的枪管上擦。
警察木着一张脸,一看便是被辜镕随意传唤到面前来,带着种畏惧的紧绷。
辛实简直不敢认,他全好了,站起来了,比他想象中辜镕康复的模样还要高大英俊。
燃了火,辜镕挥了挥手,叫警察退下。
那警察飞快地转身回了队伍,辜镕则慢慢地将嘴角衔着的细长的烟往手上的火柴上凑,低眉敛目时,窄窄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连成一条尖厉的线条,不凶恶,甚至英俊,可因为不大耐烦,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冷酷的气势,恨不得全世界人都别来烦他。
他半眯起眼睛,抬手,吸进一口烟,两腮的皮肉随着他吸烟的动作收得很紧。
辛实站在原地犹疑不定。
这时辜镕不经意扭过了头,应该是看到他了,凛冬遇晴似的,眉毛一扬,愕然笑了,单薄的嘴唇扬上去,口腔里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那烟雾笼罩了辜镕的面孔,雾里看花的,辛实哆哆嗦嗦地和他对视上,这才敢真的确定,这确实是辜镕。
辜镕的身体动了,像是要朝他走过来。
辛实眼睁睁看见他真的是在用两条腿走路,忍不住心里直哆嗦,替他高兴,又委屈得厉害。辜镕刚迈开脚,他就脚步虚浮地朝辜镕径直奔了过去,到了辜镕身前也不停,埋头往他怀里一扑。他知道辜镕一定能接住他。
说是扑,实则是靠,根本没用力气,他怕辜镕擎不住他。他像一朵云似的飘过去,两只手将辜镕劲瘦的腰身环住,脑袋挨住了辜镕结实的胸膛。
辜镕果然没躲,叫他扑了个满怀,烟管从手中跌落,在地面上零星蹦出几点火花。
辛实的脸埋在辜镕怀里,深深吸了口气,辜镕身上有冷冷的香波气息,是栀子和薄荷,混着清淡的烟味,闻见这个味道,他才终于安定下来,像云雀回了巢,外头再刮风下雨也都同他没关系。
辜镕立刻抬起两只手握住了他两侧圆润的肩峰,声线带着些压抑的叹息,说:“我在,不怕了啊。”
辛实心口一颤,没忍住,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呜咽。
听见这声,辜镕的心简直疼坏了,两只手用力一收,把辛实搂得更紧。两块滚烫的胸膛贴在一起,轰然一下,简直全乱了。心跳先是此起彼伏地躁动,没多会儿共鸣成了同一个心跳,好像两个人好成了一个人。
辛实从辜镕胸口抬起一双眼,下巴尖尖地抵在辜镕的锁骨上,埋怨说:“你都交的什么坏朋友。”
怨是怨,可他却把辜镕的衣角抓得更紧了。
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辜镕却全认了,漆黑的眉头微微一颤,轻声哄:“都怪我,叫你遭罪了。”
耿山河在车尾伫立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石雕,看上去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可轻轻耸动的耳尖却透出了一丝红晕,他也替这两个人害臊呢。
并没拥抱多久,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辜镕把辛实往车后座一塞,自己慢慢地也坐进去,连个离开的口信也没向楚珀的属下留下,不客气地扬长而去。
没外人了,辛实这才终于缓过劲,他默默扭过身子,凑到辜镕旁边,有点依恋,也有点惊魂未定,轻轻笑了笑,问:“你怎么突然来啦?”
辜镕的脸色原先还有些冰冷,看到他的笑容,神情瞬间和缓许多。斜睨辛实一眼,他说:“前几天就想来,你非不让。那天听你的声音不对劲,你心里明明不高兴,又不肯告诉我,你认为我在家里还能坐得住?”
辛实一呆,才想起那天下午,他同大哥吵架,吵完同辜镕通过一次话。
电话里,他告诉辜镕,自己马上就回马来亚。辜镕当时没追问原因,他还以为辜镕什么也没察觉出来,可原来辜镕早看了出来,看出来他在曼谷遇到了为难的事情。
就为他不高兴,辜镕即刻来了曼谷,辛实鼻尖一酸,又有点想往辜镕怀里躲了。
辜镕这时伸手托了托他的下巴颌,认真地瞧着他,问:“到底怎么了?”
辛实闭着眼往他掌心蹭了蹭,嘀咕说:“大哥想叫我回福州。”
辜镕的呼吸顿了顿,心里简直有些发慌,清了下嗓子,他问:“你怎么说?”
辛实抬起头,浓黑的长睫不好意思地颤了颤,得意地说:“他说晚啦,我早答应了你要回去。大哥一开始不答应,我告诉他你是好人,我就想跟着你,他就没二话了。”
像重活了过来,听了这话,辜镕狠狠松了口气,把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放回了胸腔。他忍不住想笑,问:“我很好么,有多好?你怎么跟你大哥说的?”
他想,辛实一定是拼命向他大哥夸赞了他,他心里还真有点期待。
辛实这时不笑了,用敬佩和怜惜的目光深深地盯住了他,小声地说:“你的腿是被日本人故意弄坏的,我之前都不知道。”
原来不是受到了夸赞,而是受到了同情。
辜镕眼皮一跳,扭头和辛实对视,目光里没什么波澜,静默片刻,他移开了视线,摆明了不愿意谈那个,“现在不是快好了么。”
差点被炸死,悬之又悬才捡回一条命,几乎变成个废人,那于他而言全然不是什么光荣事迹。耿山河不会把他的往事随意透露出来,一定是楚珀说的。想到楚珀,辜镕没忍住暗暗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辛实看出他的不自在,心里又是一疼。打起精神,他呲牙一笑,说起别的:“你长得真高,我第一次才发现。”
这也勉强算得上是夸奖了,辜镕微微笑了笑,几乎称得上宠爱地望着他,说:“多多地吃,你还有的长。”
辛实遗憾地说:“你喂我吃的够多的啦,也没见长,怕是晚了。”
想到楚珀,辜镕这才问起辛实在楚珀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辛实觉得丢脸,没仔细说,低着头嘟嘟囔囔笼统讲了几句,大概就是楚珀想和他好,他没让,跑屋里躲了起来。至于楚珀摸了他手,还想要亲他的事情,一个字没提。
可光是这些,辜镕都有些受不住,呼吸立马一沉。辛实听出不对劲,忙抬头悄悄看,瞧见辜镕的脸色黑得不像话,他下意识伸了两只手攥住了辜镕搁在膝上的右手。
辜镕眼珠一转,眼里有种正在强行抑制愤怒的光彩,辛实最不想叫他生气,握着他的手掌摇了摇,小声地说:“我跑得快,没叫他碰。”
辜镕简直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反手把他一双手都攥在手里,深沉的视线把辛实淡墨色的眉头、水红的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生生忍住了亲下去的冲动。
可他非得做点什么,才能叫自己安下心,才能确定辛实真回到了自己身边,没飘在千里之外,也没被楚珀藏在家里。
万般的静默里,他突然把辛实的两只手轻轻举起来,递到唇边亲了一下辛实的右手腕。亲完,他依旧把辛实的手攥在手心里,随即直勾勾盯着辛实看,是种想把辛实看穿的盯法,直白得不像话。
他是藏也没打算藏了。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吻,辛实立刻惊惶不安了。
他心里怕得厉害,可却不是怕楚珀的那种怕法,楚珀凑上来,他觉得恶心,真怕楚珀亲到自己;辜镕亲了他,他怕是怕被外人瞧见,其次还怕辜镕想继续地亲他,亲别的地方。
大哥教了他做饭和洗衣,师傅教了他做木工,可没人教他咋亲嘴,他一定亲得一点也不好!
辛实咬住下嘴唇,马上抬头朝辜镕瞥了一眼,不高兴,却不带有厌恶和抗拒,全然是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和害臊。
迎上他的是道炽热的视线,简直是团火,好像看一眼便要跟上来把他给吃了,他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没能抽回去。
他还想再抽,辜镕从他的指尖往上摸,直直扣住手腕,十分爱怜地反复摩挲几下,又滑下来同他十指相扣,牢牢禁锢住了他,不叫他逃走。
哪能在人前干这样的事,挨得这么近,近得不像话。车窗上悬挂的车帘随着汽车行进而摇晃,外头打进来的日光跟着忽明忽暗,辛实飞快地朝前座看了眼,羞怯得脑门都快出汗了。
他真想挣开辜镕,可一想到辜镕的腿伤,想到辜镕千里迢迢来到曼谷只为来弄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鬼使神差的,他居然不愿意再动弹,就那么继续让辜镕握住了自己。
辜镕察觉到了他的顺从,不由心头一热,他的身体下意识朝辛实前倾过去,肩膀抵住辛实的肩膀,不自觉地低了头,想凑过去干点什么。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扫过前座开车的耿山河,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被迎头泼了盆冷水似的,心浮气躁地又直起了身体。
回到顾家,辜镕和辛实已经统一口径,大哥大嫂问起,辛实只说是楚珀想留他住一夜,他不想打搅楚珀,却不好意思拒绝,幸好辜镕到来,正好同楚珀老友相见,顺便把他带回来了。
辛果和顾婉竹对此半信半疑,可瞧见辛实终归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也就没多打听。
辜镕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开,他们还未招待,现在总算是闲了下来。顾婉竹烧水煮茶,辛果亲自斟茶,夫妻两个郑重感激了一番辜镕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感谢了辜镕愿意收留辛实,并承诺日后一定奉上重礼。
辜镕不大在意,给面子地略坐了坐,随即便说要回自己的住处。说完眼也不眨盯着辛实。
辛实没敢看他,可其实也不必看,他跟辜镕已经十分默契,辜镕话音刚落,他下意识地就起了身,把辜镕带来的轮椅从墙角推了过来,随即轻声地说:“来,我搀你。”
说这话时,辛实依旧不肯抬脸和辜镕对视,他还害臊呢,垂着眼皮,光露了截尖尖的下巴颌和红色的唇给辜镕看。
辜镕静静瞧着他,心里并没有为他的冷落不高兴,反而隐隐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快活。拒绝楚珀的时候,辛实差点同楚珀大打出手,躲进屋里都不肯听楚珀示爱,可对着自己,辛实躲也不躲,几乎是予取予求,他还能不明白辛实的心意么。
可看到轮椅,他不太愿意,伸手想去拿手杖。
自从能站起来,他便不大高兴再坐轮椅,即使疼,也喜欢用两条腿走路,走得大汗淋漓才叫痛快,这架轮椅还是詹伯死活要塞上船的。
看辜镕非得自己为难自己,辛实这下就不能再装死了,他眼疾手快地把辜镕的手推了回去,夺过手杖塞给耿山河,随即伸手去搀辜镕的左臂,说:“不许走了,今天走得够多啦。”
手指拉住手臂,两个人几乎挨在了一起,辛实一抬眼,躲不开地撞进辜镕的视线里。辜镕意味深长地瞧着他,目光里涌动着彼此才看得懂的情意。
辛实下巴一颤,再次别开了脸,手却还牢牢地握着辜镕的手臂,辜镕尚在康复期,并不宜走动太长时间,他牢记医生的嘱托,把辜镕的两条腿当祖宗伺候。
辛果和顾婉竹坐在一旁,没发现这俩人之间的异样,反而对辛实的胆大包天感到心惊肉跳。
不久之前辜镕同楚珀通话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对待曼谷的警界政要都敢呼来喝去的大人物,此刻却被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弟弟支使,他们真怕辜镕一个不高兴,辛实立刻就要遭殃。
出乎他们的意料,辜镕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听话的孩子似的任由辛实拉起来,强壮的长臂攀在辛实单薄的肩头,几乎倚在辛实身上,面孔上的神情堪称温柔。
两个人一扶一坐,抬手搭肩十分熟稔,直到辛实两只手握上轮椅把手推着辜镕打算调头出门,辛果和顾婉竹才回过神来。
辛果赶紧开口,外人面前,叫的大名:“辛实,辜先生旅途劳顿一定需要休息,你送完辜先生就回家来。”
辜镕心里立刻有些不高兴,扭过头,淡淡扫了一眼辛实。
辛实没看他,只缓缓朝着大哥开口:“辜先生刚来,多么不方便,夜里不要留我的饭了,我想陪着他。”
辜镕扭头,轻轻瞧了眼辛实搭在轮椅扶手上的细长白手,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他还真有点怕辛实就这么被留下来,可辛实居然想也没想就要跟他走。
辛果无言以对,干巴巴地说:“那么你好好地做事,不要吵闹。”
由于来得太过匆忙,辜家在曼谷的房产并没有做出收拾,因此辜镕暂时落脚在酒店。
是件大套间,有客厅有房间有盥洗间,简直称得上一个齐全的家。地上铺了墨绿色的短绒地毯,一进屋,辜镕便坚决不肯再坐轮椅,辛实搀着他站起来,辜镕撑着手杖走了几步,在朱红色的牛皮沙发上坐了下来。
辛实把轮椅收起来,又烧了壶热水,水还没烧好,辜镕在厅里喊他,想要洗澡。
辛实探出头去答应了一声,马上就进到浴室里清洗一遍浴缸,随即放热水。热水放到三分之二,身后传来了一轻一重的拖曳声,这是辜镕的脚步。
辛实蹲在浴缸边试水温,听到动静,忙回头看,“里面很滑,你咋自己进来……”
话还未说完,他愣住了,因为辜镕把衣裳全部脱光了,只穿了条短短的内裤,黑色的丝绸顺服地贴在两髋上,简直没法遮住任何东西。
辜镕宽阔强壮的胸膛肩膀和劲瘦的腹肌一览无余,两条腿仍旧是不大健康,又瘦又长,膝上隐隐还能看见曾经手术的几道狰狞的褐色疤痕,但比起辛实出门之前好了太多,大腿上已然生出了些结实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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