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指挥官今天也在护短(三月冰凌)

“我会等你回来。”林衍说。
到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天空，林衍没让家庭管家把灯全都打开，无聊地在只有月光的客厅里走了两圈。
之前还没感觉出来，这个家没了诺玛的存在，还显得挺寂寞的。
林衍随意地坐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背靠着可变形的面料，发起呆来。
他很喜欢这扇明亮的窗户，可以看到首都星上空最绚丽的星带。还没上军校之前，他只是在第二星系的普通学校就读，像很多平常的学生一样，上一些普通的课程，放学后总是坐在这里，沉迷于个人终端里的幼稚小游戏。
林衍微微偏转视线，很容易地看到了一旁触手可及的矮柜，深处是一大摞精装的纸质书籍。
科技空前发达的星际年代里，纸质书籍早已被当场古董束之高阁，而林衍从尘封已久的记忆里得出了结论：这些书是很多年前程渊的收藏品，他们的家还在第二星系那会，他就记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小柜子。
只是程渊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碰过它们。也许阅读是他在进入军部之前的爱好？
好奇心作祟，他探身过去，拉开了透明的柜门。
胡桃木做的内格落满了薄灰，就算是已经放进书橱、恒温保护，脆弱的纸质书页还是显得有些泛黄而易碎。林衍轻轻地拿出最上面那本，吹掉封面上的薄灰，烫金的“L”在夜色下泛着灿烂的光。
“这是……外文诗歌？”林衍有些意外，看了看书橱里别的书，基本都是一些诗集。
如果被别人发现，可能还会怀疑这些书的主人热衷于古典文学，想成为吟游诗人。
林衍将手里的书翻开，略略扫了几眼，长短错落的诗句映入眼帘——词汇简洁，但语言抽象，意境晦涩，看了就让人打哈欠。
林衍将书盖在脸上，在黑色的视野里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象着程渊看书的模样：微微垂着头，肩背挺直，手指托着书页翻动，也许看到精彩的地方时会挑一下眉？毕竟他在惊讶时，经常下意识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林衍想象得昏昏欲睡时，脸上一轻，书被刚进门的程渊提走了。
他的眉头上扬，弧度是令林衍最熟悉的那个角度：“怎么不开灯在这睡着了？”
林衍脱口而出：“我找个地方发呆，等你回来。”
“……别睡在这里，万一着凉怎么办？”
程渊哭笑不得，只好揉了揉林衍的头顶，眼神轻轻地落在手里的书上，随即偏开视线。
“没想到哥哥你有这么名贵优雅的收藏啊。”林衍专注地盯着程渊，“但我可能不太懂，刚看前几页就睡着了，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程渊失笑，他在外面令行禁止，但在家里、在林衍面前一直都是随和而充满温度的样子。
他将书再度塞进胡桃木书橱的暗格深处，任凭灰尘在空气里纷飞，接着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我开灯咯。”程渊将手指笼上林衍的眼睛，防止他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被强光刺激。
灯光终于铺满了整个房间，显得暖融融的。
林衍缓慢地眨眼，浓密的眼睫在程渊冰凉的掌心上轻轻搔了好几下，像小猫撒娇挠人一样无害。
他突然感觉这个夜晚珍贵无比。如果没有帝国，没有联盟，没有所担心的一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像永远处在这个夜晚里一般，平淡，和谐，温暖。
一种莫名的酸涩感浮现在林衍的心间，迫使他伸手拉住程渊的衣角，鬼使神差地开口：
“哥哥，我想快点长大，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想和你一起回第二星系那个小小的房子里，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
“到那时我们可以买一个巨大的书柜——像老派藏书馆那样的，你想装多少书就装多少书，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可以很悠闲地度过每一天。到那时，我就随时可以来打扰你，缩在你身边打无聊的小游戏，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林衍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我知道哥哥你喜欢满宇宙跑，回第一星系也好，去第三星系也罢，我都不在乎。你不忙的话就回来，我会天天窝在家里钻研家庭管家系统，这东西不仅可以让家里充满温度，还能应用到市场上，挣一笔大钱，足够我们后半生了。”
“到那时，三餐我都会做你爱吃的，房间会天天亲自打扫，每晚床头会有一杯热牛奶——你要是不在，我就一个人喝两杯，下次再为你准备。哥哥要是在外面呆累了，随时都可以回来，不用担心家里没人，我会一直都在。”
“家就该是这么一个温暖的地方，不是吗？”
话一出口，林衍感到了些许后悔。毕竟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学生，有什么资格承载这么大的愿望与梦想。
“抱歉，哥哥你就当我是在开玩——”
一小片阴影降临在林衍的脸上，他仰起头，那是程渊的拥抱，轻柔而美好，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灯光被他承接的夜里，他说：“我不能给你保证，承诺太重。”
“承诺”这个词他咬得那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
“等我把第一、第二甚至第三星系都变成温和的宜居城市，所有人都能在固定时刻到家，每天房间干干净净，有爱的人在家里等他们。在做到这些以后，在一切结束后，小衍，我们都能过上你想象里那样的生活。”
程渊将林衍紧紧抱在怀里，“到时候我不会经常离开你，我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
夜色帷幕一般垂降下来，冷色的月光被阻隔在落地窗外，泛着幽幽的光。风雨欲来，大公阁下派来的人在敲门，雨声里传来空旷的回响，但程渊按住林衍的肩，轻声说不用理会。
只有星带在头顶闪烁，像永恒的凝视。
......
“他都没让你进屋吗？真让我失望。”
亚修斯将盛满香槟的杯子搁在托盘里，面容冷峻。
“看样子先锋军是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征战了，这几个月的好意看来还是成了一场空，遗憾。”
成群的贵族们窃窃私语：“真是不知道审时度势啊，那个可恶的军事天才。”
“如今第三星系正欲反扑，第二星系将成为首要战场，如果我们在红枫星的驻军基地不听话，谁还能拴住那些联盟人的绳索？”
亚修斯挥手压住那些人的担忧，犹如首领让随从们立刻噤声。
“到那时就让猛兽们斗得你死我活。”他将托盘里的酒杯再度拿起，朝众人致意，“诸位要清楚一件事，每一场博弈到最后，胜者都将会是操盘手。”
站在他身后的阿德琳娜目光混沌，瞳孔中倒映出举杯欢庆的贵族们，他们正随着大公阁下一同举杯，庆祝即将到来的战争。
灯光照不到的王座后，透明的玻璃窗外，巨大的飞艇静静悬浮，里面载满了泛着寒光的战争机甲，它们瞳孔深处灯光大亮，像彻夜燃烧的火焰。

休息室灯亮如白昼, 林衍拎起椅背上的作战服，目光望向不远处站立着的人影。
“还不急，这么早换衣服干什么？”靠在柜门上的程渊将重心放在右腿上, 姿态是戒备着的放松, 这样的姿势是职业军人的习惯。
程渊看着他, 说，“很紧张吗？”
林衍笑了笑：“不。”
他有点自讨没趣地想着：只是看某人没穿军服外套, 想献个殷勤罢了。
程渊毫无觉察, 低头看着终端上的投影，那上面是正要开场的四强赛之一——四支强队的一对一比赛万众瞩目, 一场在上午，另一场在下午，目的就是毫不拖泥带水，好让关注比赛的人一次性看个痛快。
林衍和斯特林的小队运气很好, 被分到了下午的那场比赛, 将与指挥系主导的第三军校队伍进行对抗。
而目前上午这一场的选手们正万众瞩目, 由无人机全程驻留太空进行直播, 所有市民都能随时通过网络渠道观赛。
“斯特林状态怎么样了？”程渊头都不抬，眼睛里映着一小块闪烁的屏幕。
“休养得很好, 毕竟只是驾驶舱和外挂防护板被破坏, 震荡不算严重，大多只是皮外伤, 他这几天还很自觉加训, 状态不错。”林衍探身摸了摸程渊的手, 微凉，还算在能接受范围内，就没好意思给他披自己的衣服。
“哥哥你这么关注那两队的比赛吗？”林衍离程渊半步远, 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语气莫名有些奇怪，“都没见过你对别人那么上心。”
不怪他无理取闹，实在是因为程渊平日忙，很少有闲一个上午看比赛的余裕，连指导比赛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把自己的时间划分得像航道图一般清晰。
“我是你的导师，当然要关注这些比赛，好给你分析战局啊。”程渊耸了耸肩，“一个队伍连指挥官都不关心战局，那不成了一盘散沙吗？”
说是这么说，但林衍还是显得有些心存芥蒂，偏过头，声音微不可闻：“上一轮对抗赛你都没来，我们不也照样赢了吗？”
语气还怪骄傲的。
程渊这下听出这小子的酸意了，失笑道：“对抗赛那会我不是回驻军基地处理事务吗？都向你报备了，还生气呢？”
他指指终端上的消息记录，上面记载了一封言辞恳切而简洁明了的信息，措辞优美妥帖到可以上规范标准示例的程度。
“队长，这并不是生气。”终于复活的诺玛显得话多而耐心，“只是想向您展示自己的独立能力，顺带对您的疏于照顾表达隐晦的不满而已。如果您想让聊天更加和谐，可以对您的弟弟采取赞许和关怀的态度，详情可见监护人守则第五条。”
人工智能很体贴人意。林衍闻声点了点头，程渊熟练地偏开视线，假装看不见某个人眼睛里盛的谴责。
“但话又说回来……”诺玛语调一转，“队长您打算什么时候把礼物送出来？距离比赛开始只剩六小时了。”
林衍意外地瞪大双眼，似乎很不敢相信：“什么礼物？”
程渊“啧”了一声：“诺玛，你是不是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不，只是觉得您再不送出去，效率就太低了。”诺玛一本正经地说。
“……”程渊无言半晌，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林衍的掌心。
林衍定睛一看，那是一枚新定制的机甲核，标准的军部制式，根据驾驶员的驾驶习惯量身定制。
“其实我早就跟作战中心提交了申请，只是直到现在才给批下来。”
程渊抬了抬下颌，脸颊的线条锋利到有些刻薄的地步，显得有些高冷，但内里仍旧是温和的底色。
“只是有点迟了，没留出时间给你们熟悉机甲——虽然不熟悉也没什么大碍，毕竟都是针对个人习惯定制的操作系统。”
“但……如果早知道机械院为了赢，舍得在装备上下这么大血本，作战系就该在越野赛那会就着手准备这件事。还是我们院的老古董们太轻视沉寂已久的机械学院，太轻视阿德琳娜教授了。”
林衍轻轻皱起眉头，似乎想问什么，但还是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这次联赛作战系综合排名不再是第一，会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
程渊抱着双臂，神色里颇有嘲笑的意味：“机械院将一战成名，成为最高指挥塔的新宠儿。军部的体系将会重组，作战系出身的军官要么退居幕后，要么给机械系的年轻血液让路，如果顺利的话，研究中心重回辉煌也不是不可能。”
联赛向来如此，各色比赛就是展现实力，帝国根据战力情况分配未来军需，选择接下来一年里的行动方针。
林衍本来下意识觉得研究中心崛起对联盟有利，但细想后心底泛起一阵凉意：机械院的领袖阿德琳娜早已沦为大公手中的工具，如今她的举动都说不上是自主行为，倒更像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贵族的意思。
那么如果相信联盟的人在“阿德琳娜”的指引下重新燃起希望，那么……幕后的执棋人将他们欺骗，将他们的信任收入掌中，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林衍顿觉手指有些发冷，不着痕迹地攥住了。
原来不只是他想召集联盟各部，贵族们也暗中垂涎着这份力量。
联盟技术脱胎于学术研究，曾与特内拉遗产密切相关，帝国不仅想要他们的成果，还想要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仍然为自己所用。
“真是贪婪啊。”林衍阴恻恻地想，“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但联赛的竞争激烈至极，激烈到连夺冠大热门都有可能爆冷出局——机械学院的卡尔·安德斯队就是先例。当时由于很多贵族都纷纷下注，导致赔率奇高，现在四强赛更是下注的多得离谱，都在竞猜谁能拔得头筹。
当然，林衍又闷不吭声地把钱投给了自己，让个人终端上的金额数字翻了个番。
程渊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一眼林衍：“有出息，靠自己赚了不少啊。”
他从柜边走到林衍身边坐下，屈起指节，将手里的屏幕向林衍偏转了一些：“要看看吗？就当提前熟悉一下对手。”
除了正开始着酣战的直播窗口以外，满屏都是选手的各色资料，程渊还真是尽职尽责地在当导师。林衍伸头看了一眼，首先被那些资料吸引了目光。
“封烟，本校机械系的优秀代表之一，对抗赛时她作为少有的女性选手，一上场就被对手针对性地进行了打击。”
“但她却赢了。她一个人单挑了对面两名年纪相仿的男生，在战场上游走宛若轻灵的鬼影，战场机动性强得可怕。”
程渊轻缓地描述着资料里的那个少女，而她本人正在太空战场上穿梭，面色冷淡如霜，招式狠绝，机甲手里拎的双刀仿佛毒蛇一般，精准锁定了机甲的传动关节，像切断肌腱一般将机甲分解。
高效，冷酷，毫不留情。
“还有这位，你应该熟悉。”程渊将屏幕上的影像放大，那具漂浮在太空中候命的机甲，怎么看怎么眼熟。
同样装备着长枪套“恒月”，只是机甲制式规格更高，很显然不只是上一场比赛尼古拉斯·让作为见习军人的强度。
一向低调的第二军校，居然出了一个疑似在正式军队服役过的学生？！林衍盯着那个人影，有些吃惊。
“你应该也猜到了。”程渊将目光停留在那个身影上，“他叫米歇尔·莱斯，有首都星禁卫军的服役经验。据传，他是大公阁下很喜欢的学生之一，常年带在身边教导。”
他明显脱离了首都星军校的培养体系，而是真正地被当做一个军人，用残酷的方式培育出来的……战士。
林衍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上一世里这些帝国年轻战士们的命运。
他们大多从偏远的星系里选拔出来，军校生活只是他们战斗生涯里一个短暂的过场动画。一到成年，他们立刻被投入战场，成为帝国扩张路上的一块沉默的台阶。
“那绝对不是军校能培养出的人。”林衍对那种眼神很是熟悉，禁不住内心升起一股寒意。
年轻却苍老，冷静大于冲动，那是经历过无数生死才能拥有的眼神。
此时空旷的太空里，米歇尔与他的机甲仿佛是世界中心，他的手指向哪里，暴虐的攻击就会精准地落在哪里。而在他身前，封烟握紧了操作杆，近战机甲呼啸着升空，恍若一颗灿烂的流星，将因严重爆炸而造成震荡的机甲切割成碎片。
比赛结束得很快，晋级的消息打在光屏上，耀眼又绚烂。而少年和少女站在一起，对荣誉和胜利毫不在乎，苍白的面容恍若坚冰。
“这种战时的培养方式一直饱受诟病，没想到又被机械院和指挥所翻出来接着用。”程渊看着屏幕上几乎一边倒的局势，叹了口气，“确实效果很直观，这样选出来的学生们，在战场上的表现都很出色。”
“……听起来很不人道。”林衍说。
程渊微微弯了弯唇角：“人道这样的词汇，在战场上从不存在意义。”
“比起弱小和优柔寡断，当然是冷静与杀伐决断更加具有效率。”
他轻轻拍了拍林衍的肩膀，笑容里掺杂了一些苦涩的味道：“抱歉，跟你说这些还太早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种培养方式当然不是无懈可击的，相反，它漏洞百出，非常脆弱。”
“那么，弱点是什么？”林衍问。
程渊漆黑的眼神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深沉而冷峻，只有脸颊被灯光打透，居然显得毫无瑕疵，有些非人的质感。
“他们的弱点就是疯狂。但疯狂是不持久的。”
聪明的人只会利用疯狂，而不是被它控制，乃至毁灭。